正說著，院外忽然起了動靜。

    一個年輕小廝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進來：“聽雨姐，聽雨姐！”

    聽雨神色一斂，皺了皺眉：“急什麼，寒煙閣是侍奉夫人的地方，讓侯府裡旁人看見了，豈不是給夫人丟人？什麼事？”

    那小廝捱了責備，臉一紅，連忙站定將氣喘勻了說：“侯爺派人來送東西了，兩排人，聲勢可大呢！”

    聽雨：“……”

    她睜大眼睛，方纔掛在嘴上的淡定和矜持險險沒維持住，差點兒原地踉蹌了兩步。

    “什麼，誰？”

    自打她入了侯府伺候，左右將近十年過去了。

    驍雲侯就沒這麼大張旗鼓地往女人身上送過東西。

    別說女人了，男人也沒有！

    “快快快，快去接！”

    隱竹軒。

    驍靖塵手裏握了一本書，捲成了卷，半天都沒動上一頁。

    驍南在旁邊站著，想說話，又不敢說。

    那夜他說的話終究是被驍靖塵聽進去了。

    驍靖塵自己也覺得自己近來有些不對勁，尤其是在遇到和雲慕有關事情的時候。

    對一個人不正常的過分關注意味著什麼，他也不是三歲小孩，自然懂。

    如果不是兩人有仇，那就只能是對人家有意思了。

    這個念頭冒出來，又被驍靖塵自己波瀾不驚地壓了回去。

    不可能。

    他想。

    這麼一個來歷不明、渾身都是謎團的女人，自己怎麼可能會動心？

    可是雲慕的身影飄在他腦海裏，讓他有些如鯁在喉。

    於是他給自己找了個很完美的理由：這女人聰明、漂亮，膽子大還見多識廣，是他從未見過的女子。

    人總是會對未知的事物感到好奇和有趣。

    所以自己對她，大約也是一腔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罷了。

    外面來了報信的人。

    “侯爺，東西已經送過去了。”

    “知道了，她怎麼說？”

    回報的人語氣艱難地凝滯了一下，還有點沒從侯爺突然的陌生行為裡回過神來。

    “夫人一早就帶著小少爺出門去了，說是要帶他去買些東西，沒說何時回來。”

    驍靖塵沉冷的眸光閃爍了一下，不動聲色地點了點下巴：“嗯，下去吧。”

    通報的人離開後，把自己當做人形雕像的驍南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

    “侯爺為何要送禮去寒煙閣？”

    驍靖塵將手裏的書翻了一頁，面不改色地說：“謝禮。”

    他沒說是謝什麼的禮。

    但驍南敏銳地從自家侯爺的語氣裡察覺到了那麼一點不同尋常的意思。

    卻不敢再問了。

    ……

    此時此刻，雲慕還不知道自己離開這麼一會兒，寒煙閣又發生了這件大事。

    自從雲慕進了驍雲侯府，自然也不能讓跟著她來的那些人繼續住客棧。

    她在靖北城中有好幾處產業，便買了這麼一個小院子。

    院子雖然小，但佈置得十分精巧，有花有水，移步造景，是個好去處。

    院門是桃木做的，小小一扇，風一吹能“吱呀”地響半天那種。

    雲慕手搭在門上，卻忽然覺得這門有些重，重得她一下沒推動。

    白衡和雲朵站在一邊咬耳朵。

    “孃親這是在在幹嘛？”

    “主子這是在做心理準備呢。”

    “為什麼？”

    “當然是……”

    白衡還沒說完，雲慕冷冷地看過來，將他剩下的話給憋了回去。

    她定定神，一把推開了院門。

    好巧不巧。

    雲朵——不，應該是驍天。

    驍天正坐在院子的樹下，面前擺著一個不大的木桌。

    左手邊是書，右手邊是一碗揉好的麪糰，旁邊擺了一盤風乾了的海棠花。

    驍天一半注意力在書上，手上也還一絲不苟地處理著食材。

    這一心二用還能兩不耽誤的本事，給雲朵看得下巴都差點兒掉下來——雲朵女俠專心做一件事都難！

    他極為認真，連三個大活人走到面前都沒發現。

    雲慕張了張嘴，叫了他的名字。

    “驍天。”

    聽到雲慕的聲音。

    驍天小小的臉上先是劃過一抹驚喜，猛地抬起頭來。

    但隨即他彷彿意識到雲慕說了一句什麼話，看見了跟在雲慕身邊睜著大眼睛的雲朵。

    眼睛裏的光便眨眼如風中的小火苗一般，晃了晃，熄滅了下去。

    驍天站了起來。

    “對不起。”

    “為什麼？”

    “我……我冒充了你的女兒，但是我沒有敵意，我只是……”

    說著說著，他忽然覺得說不出的委屈。

    為什麼呢？

    他和雲朵有一樣的臉，相似的年歲。

    都是赤條條生到這個世界上，他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為什麼自己不能像雲朵一樣擁有一個溫柔的母親呢？

    不過轉瞬，他又將這些情緒都收了回去。

    在侯府裡無人問津，甚至被母親虐待的幾年經歷，已經讓驍天學會了好好將自己的傷口藏起來。

    雖然不甘心，雖然不捨得。

    但是雲朵什麼都沒做錯，無端讓自己的壞心情影響她們。

    沒道理的。

    忽然，雲慕上前一步，彎了腰，將他整個人抱進了懷裏。

    驍天一愣，幾乎開始受寵若驚起來。

    “您，您不怪我嗎？”

    “怪什麼怪？”

    雲慕將孩子抱得更緊了，說：“你就是我的孩子啊。”

    驍天緩緩睜大眼睛，臉上逐漸被茫然和一抹說不出的希冀佔據。

    “沒事，沒事。”

    她撫摸著呆滯住的驍天的腦袋，聲音若一縷輕輕掠過湖面的春風。

    那般溫暖柔和，幾乎要讓人沉浸入一場大夢裏。

    她用溫柔得彷彿一縷嘆息的聲音緩緩道。

    “孃親都會說給你聽，不要擔心。”

    驍天還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鑽進耳朵裡的話，他還對自己突然產生變化的未來一片茫然，踟躇地立在原地。

    可是僅僅是因為這個擁抱，這這樣只有在夢裏纔會出現的溫柔聲音，他便自作主張地開始滿心雀躍、滿懷期待。

    哪怕之後可能會受傷也絕不後悔。

    雲慕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將那些往事一點一點說給驍天聽。

    隱去了其中涉及苦楚的部分，彷彿要圓這小小少年一個未曾完整的美夢。

    雲朵小心地湊了過來，輕咳了一聲。

    “咳咳，就是這樣，以後你就是我的弟……”

    雲慕一眼過去。

    “……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