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微怔。

    靜默片刻後說：“在西涼，人死後是會被彼岸的紅花牽引去來世的。”

    蘇懿並不知道柚子的具體身份，只以為她是雲慕身邊一個關係很好的侍女而已。

    聞言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柚子緩緩踩上院子裡的草垛，月光如水，生靈何歸。

    她生來便有人告知，紅花一族是西域的皇者，受到眾神的祝福和萬民的愛戴。

    顛沛流離過後，是門主告訴她：擁有權力也意味著承擔責任。

    你受萬民敬仰，便要擔負起萬民的苦痛和漂泊無依的一生。

    想來她兒時也度過一段時間錦衣玉食的生活。

    而今迴歸故土。

    那些死不瞑目的西域子民，大約不會認她這個所謂的皇族吧。

    柚子睫毛顫了下。

    在蘇懿驚異的目光中開口哼唱起了一首曲子。

    那是他聽不懂的語言。

    卻莫明覺得十分契合這片土地，帶著悠久的悲涼之意。

    是一曲獨屬於西域的鎮魂歌。

    不遠處。

    驍靖塵聽見歌聲，微微抬起了下巴，眼底流瀉出一絲隱約的光，隨後又平靜下來。

    “你那位侍女，是西域之人？”

    雲慕藉着驍靖塵手裏油燈的光看清了拔起來的花草，然後往背上的簍子裡一丟。

    聞言“哦？”了一聲。

    “何以見得？”

    “這是紅花皇族在祭神禮上纔會唱的輓歌，是爲了慰寧故去的皇族中人才被創造出來的歌謠。傳說聽到此曲的亡靈都會得到祝福，來生永樂無憂。”

    默然片刻後，他嘴角浮起一絲弧度。

    “用在此時倒是再合適不過了。”

    雲慕不置可否。

    直起腰來道：“完事了。”

    驍靖塵看了一眼小鎮外的夜色。

    “暗衛也到了，走吧。”

    “嗯。”

    二人一起回到蘇懿選好的院子。

    那兩個已經裏外收拾了一遍，這屋子的主人似乎已經很久沒回來過了，到處都是灰塵。

    好在蘇懿和柚子這兩個，身份一個比一個高，但都不是那種自小錦衣玉食享受到大的人，反而還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吃了不少苦。

    做這點活兒完全不在話下。

    這片刻已經收拾得有頭有臉。

    蘇懿在院子裡架了個爐子，現在已經燒上了柴禾。

    “你要的東西。”

    “可以啊。”

    雲慕一邊往裏邊丟花花草草，一邊誇讚：“你們蘇家是不是窮得請不起下人，怎麼你做起這些活來這麼熟練？”

    蘇懿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就不能本少爺我天賦異稟什麼都會嗎？”

    她訝然：“什麼時候我的藥還有加厚人臉皮的功效了？”

    蘇懿：“……”

    他一邊生悶氣，一邊卻又鬆了口氣。

    還能開玩笑，至少說明沒什麼大事。

    今日就不跟你計較了。

    蘇大少爺單方面在心裏原諒了雲慕。

    後者全然不知，一屁股坐下來，搗鼓著爐子裡的湯藥。

    蘇懿是個嘴巴閒不住的。

    沉默了一會兒後又忍不住問：“這是在做什麼？”

    “熬藥啊。”

    “解藥？”

    “毒藥。”

    蘇懿嚇了一跳，身子往後一仰。

    驍靖塵默默地補刀：“是覆雪。”

    蘇大少爺立馬往後跳了好幾步。

    雲慕甩了個鄙夷的眼神過去：“吃過解藥了還怕什麼？”

    “你會因為不會被大黑耗子咬死就不怕它嗎？”

    雲慕：“……”

    她竟然無法反駁。

    驍靖塵也坐了下來。

    “你是想提煉出九幡院用的毒，好知道他們改進到哪一步了？”

    “嗯。”

    雲慕點點下巴。

    “其實……我四年前就見過這種毒。”

    驍靖塵和蘇懿齊齊看向她。

    她微垂著頭，眼裏跳躍著爐子底下的火光，幽幽的，無端的飄出一股森森冷意。

    “那次也死了一整個村子的人，活下來的只有一個白衡，跟著我一直到今天。那次我是在毒發後的第二日纔到，當時中毒不深的白衡還留有一口氣，不過今天……”

    便沒有那般幸運了。

    僅僅半日，便沒有任何活口。

    蘇懿還沉浸在九幡院爲了這種毒居然籌謀了至少四年的震驚中，驍靖塵已經察覺到了不對。

    “如果僅僅是發作速度變快，對他們來說應該用不了四年這麼久。”

    雲慕“嗯”了聲。

    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能置人於死地的毒藥太多了，頃刻間讓一村人斃命的毒藥也並不少。

    雖然使用的條件很苛刻，但並非不存在。

    九幡院有什麼必要在一種毒藥上死磕這麼多年。

    而且從鎮上的人死之前的狀況來看，他們並非是沒有察覺的，至少在毒發之前還有想逃離此地的舉動。

    也就是說，覆雪發作並非悄無聲息。

    那他們到底是爲了什麼將一種毒藥用了這麼久，不惜到處拿人命來做實驗？

    驍靖塵說：“若論和一般中毒者的不同，這些人身上很少出現中毒的症狀，最大限度地保留了生前的模樣。”

    不如說，儲存得太好了。

    沒有出過血，沒有嘴唇青紫發黑……

    等等。

    雲慕忽然抬起頭。

    驍靖塵的目光一直在她上，見到她的動作，便閉了嘴。

    “我記得四年前安寧村裏的人，身上中毒的症狀雖然也很少，但有輕微的出血症狀，而且脖頸處一片青紫，無一例外。月泉鎮上這些人……”

    “沒有。”

    驍靖塵的語氣斬釘截鐵。

    二人陷入短暫的沉默。

    一邊的蘇懿卻聽得頭都大了，有些雲裡霧裏地說：“那九幡院這群畜生到底打的什麼主意，難不成他們的目的就是讓人體面地死？”

    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不相信。

    雲慕沒說話。

    邵陽外的實驗，刻意完好儲存的軀殼……

    隱隱間她覺得自己彷彿抓住了什麼，卻又缺少最關鍵的東西將他們串聯起來。

    可唯一肯定的是：九幡院的目的肯定比他們想象中的更加可怕。

    這點毋庸置疑。

    忽然。

    兩個黑影出現在院子裡。

    一個是源影，另外一個雲慕不認識，但總覺得有點眼熟，應該是經常見他在驍靖塵身邊出現。

    那人對驍靖塵單膝下跪。

    “侯爺，屍體已經收攏進鎮中祠堂，已經留下了看守的人。”

    驍靖塵點點頭：“其餘人去鎮子周圍待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