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影目光墜在遠處雲慕的背影上，但腳步卻沒動。

    “嗯。”

    柚子見他都這麼說，也只好放棄了追上去的想法。

    另一邊。

    雲慕一踏進鎮子就忍不住深深皺起眉。

    鎮上其實是有人的，而且不少。

    只不過那些人都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門前、水井邊沿。

    哪怕春風再遲，終究也是吹到了這片土地上，那些青翠的綠色萌發於幽微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生出零星一朵朵可喜的小黃花來。

    搖頭晃腦的花瓣輕輕拂過屍體冰冷僵硬，又滿是恐慌的臉，看上去格外的荒謬和恐怖。

    這如血的夕陽之下，雲慕忽然覺得自己彷彿一不小心踏進了地下不知幾層的地獄裏。

    她腦子裏不可避免地回憶起四年前的場景。

    那是江南水鄉，盛夏烈陽，花香和草木鬱鬱蔥蔥得彷彿還能蒼翠一萬年。

    可是蟲鳴鳥叫之處，卻沒有人聲。

    明明是安詳寧靜的鎮子，牛羊成群，田埂豐腴，目之所及的人卻都已經失去了生命跡象。

    那是雲慕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何謂“屍橫遍野”。

    一百三十七人。

    似乎不是多大的數字，但當那些人，不分男女老少，一個個橫陳在面前的時候，數字已然沒有任何意義。

    雲慕找遍了整個村子。

    最後在一處乾枯的深井之下將白衡撿了回來，用了整整半個月的時間纔將他從死亡邊緣拉回來。

    雲慕站在原地。

    緩緩地捏緊了拳頭。

    她沒有想過，同樣的場景還會在自己面前出現第二次，而且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驍靖塵跟過來，剛想開口說什麼。

    就見雲慕忽然衝了出去。

    跑出兩步，卻突然被什麼絆了一下，瞬間失去平衡。

    就在她以為自己這次可能要破相的時候，驍靖塵伸手接住了她。

    有些冷淡的聲音鑽進她耳朵裡：“我和你一起。”

    像是知道她要做什麼一樣。

    雲慕沒說話，低頭看了一眼。

    剛纔絆住她的是個小姑娘，年齡跟雲朵差不多大小，扎著西域獨特的辮子，臉圓圓的，若是笑起來，應該會有可愛的酒窩。

    幾步之外，是個著異族服飾的女人。

    睜圓了眼睛，手直直地朝著小姑娘的方向。

    似乎是好不容易纔帶著孩子跑到了小鎮門口，以為自己的孩子就要逃出生天，結果還是眼睜睜地看著她倒下、停止呼吸。

    雲慕心裏忽然升起一股無名的火氣。

    她想：憑什麼？

    驍靖塵跟著雲慕在整個鎮子游蕩了一遍，一直到夜幕深沉，一直到他們重新站在了小鎮入口。

    可是如白衡那樣的奇蹟並沒有再發生第二次。

    整個鎮子的人全都死了，沒有活口。

    而死法，和安寧鎮的慘狀如出一轍。

    驍靖塵站起身，緩緩道：“看樣子是半日前出的事，還沒有驚動附近的任何勢力。一向活躍的沙匪也沒有異狀，依你看如何。”

    “中毒。”

    雲慕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面上已經是全然的平靜神色。

    “覆雪，是九幡院。”

    驍靖塵並不意外似的，從袖中取出一支短笛，吹了一段。

    “暗衛稍後會來善後，但是想要讓他們入土為安，需要你幫忙。”

    “我知道。”

    雲慕說著，已經彎下腰。

    檢查起那小女孩來。

    片刻後，她皺了皺眉。

    “和之前靖北城中出現的不太一樣，具體的不同暫時還看不出來，不過……你現在有什麼不適嗎？”

    驍靖塵搖頭。

    “兩種可能，這次的覆雪留存時間小於半日，在我們到達之前就已經徹底消散了。或者……我們之前吃過的解藥也能應對這裏的覆雪，上次吃的藥還沒過有效期。”

    她說著，取出銀針。

    在小女孩附近的花草和泥土上取了些汁液，又從井中打了一桶水上來。

    統統嘗過一點後，有了定論。

    “是第二種，這附近現在依舊是危險地帶。”

    驍靖塵一挑眉，眸底浮出一絲冷意。

    “能做出解藥嗎？”

    “可以。”

    好在她在函關補充了一大波物資。

    而且做過一次的東西對她來說十分輕車熟路。

    趁著驍靖塵出鎮，將蘇懿等人帶來的功夫，雲慕已經做出了足夠多的解藥。

    爲了以防萬一，一人再吃了一顆。

    剩下的都給了源影，等到暗衛集結的時候分發下去。

    蘇懿和柚子一路走來，被眼前所見震驚得走路都快不穩了。

    哪怕他們都不是沒見過慘烈場景的人，可眼前這般無聲的死寂，不分男女老少的屍體就這麼橫陳在此，那股撲面而來的荒誕感依舊叫人遍體生寒。

    “這是……怎麼回事？”

    蘇懿嘴裏雖然在問。

    但心裏已然知道了答案。

    他是經歷過畫春舫的人，知道覆雪的存在，也吃過雲慕做的解藥。

    剛纔再吃一次的時候便已經猜到了眼前場景是怎麼回事。

    讓他格外後背生寒的是：他忍不住想，若是當初畫春舫生變的時候雲慕不在，是不是靖北城中也會出現這般死寂的慘狀？

    答案是肯定的。

    驍靖塵看了一眼天色。

    “今夜我們是走不了了，只能在鎮上待一晚。”

    沒人反對。

    雖然這滿地死人的地方實在是令人瘮得慌，但這一群人，也沒一個是尋常的。

    很快，蘇懿和柚子一起找合適的屋子去，源影去接應即將趕到的暗衛。

    雲慕則在不同地方取了毒，打算研究一下九幡院對覆雪這種毒改良到什麼程度了。

    也好應對以後可能面臨的危機。

    驍靖塵則寸步不離地跟著她，也不說話，但偶爾出手送上的東西和幫襯的動作都十分貼合雲慕的心意。

    直讓她懷疑這人是不是在自己肚子裡放了條全知全能的蛔蟲。

    各人各司其職，無聲地忙碌起來。

    這個夜，格外漫長。

    很快。

    蘇懿找到了一家靠近村口的小院，是難得幾家沒有看見屍體的地方。

    柚子問：“蘇公子覺得不乾淨麼？”

    她這話問的有些沒頭沒腦的，但蘇懿聽懂了她的意思。

    搖搖頭道：“人死不過一日，魂靈大約還在附近，便少些打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