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應第滿心疑惑，還有一絲絲因為驍靖塵的話升起來的期待和希望。

    如果那些被抓走的人都沒事……

    想法一冒出來，他又立馬壓了下去。

    不行，不能有這種想法。

    萬一他們是在騙自己呢？

    他已經承受不了再一次失去家人和朋友的痛苦了。

    那一男一女小聲說了幾句話。

    隨後就見那位雲姑娘抬起頭，如畫的眉眼幾乎是溫和的。

    “朱公子，我們來做個交易吧。”

    她絕美的側臉映在燈下，搖曳的火光彷彿被她眼角那枚小小的痣給收去了大半，瀲灩流光，驚鴻之色。

    美得讓人幾乎移不開眼。

    朱應第愣了一下，下意識問：“什麼交易？”

    “我將百沙幫的人放回來，往後你們該做什麼還做什麼，哦，毀去的據點我可以出銀子賠償。但是我有兩個條件。”

    “……什麼？”

    “第一，和九幡院有牽扯的人我要帶走。你可能不知道九幡院是什麼，沒關係，不需要你來分辨。但一旦查實，就算這人是你親爹，我也要帶走，而且提前說一句，這人的下場不會好。”

    朱應第咬牙：“我怎麼知道你們的所謂分辨，是真的在分辨，而不是隨便指個人陷害？”

    “噗！”

    雲慕輕笑出聲。

    這話問出來後，就連朱應第自己都有些懊惱。

    不該這麼問的。

    以面前這兩人能在頃刻間將有幾十年底蘊的百沙幫逼到覆滅邊緣的實力，若真跟門中什麼人有仇，直接拉出來帶走就行了。

    何必跟他在這搞什麼彎彎繞繞，純屬浪費時間。

    雲慕見他自己想明白，也沒多解釋。

    伸出第二根青蔥般的手指。

    “第二，你們百沙幫允我三件事，只要我開口，你們不能拒絕。不過你們放心，既然是要你們做，肯定是知道你們能做到。”

    她攤開手：“就這兩個條件，若答應，百沙幫還是百沙幫，到明日，除了暫時不能在原來的據點住了，就能回到原來的生活。若不答應……那就只能讓這位來處置你們了。”

    她指了指驍靖塵。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這位不是個什麼善茬。

    方纔還一副要全滅百沙幫的架勢，若真交給他處置，百沙幫還能有什麼活路？

    朱應第沉默良久。

    “好，我……”

    “少主，不可啊！”

    他兩個護衛眼見他要妥協，連忙全勸道：“誰知道這女人說的是真是假，退一萬步說，就算是真的，她那三個要求是什麼我們都還不知道，萬一是讓我們屠了這鎮子的人呢？”

    朱應第臉色微微繃緊了。

    雲慕好整以暇地看著，沒吭聲。

    半晌。

    這位百沙幫少主鼓起勇氣對上了她的眼睛。

    “我要再加個條件。”

    “哦，有膽子。”

    雲慕露出一個冷氣森森的笑容。

    “說說看。”

    “三個要求我們可以答應，但不能傷天害理，也不能罔顧倫常。在此基礎上，如果百沙幫能做到，必定傾力相助，如何？”

    “少主！”

    “別說了，我意已決。爹被抓走後，百沙幫現在我說了算。”

    嘖嘖。

    還不錯，至少是個有擔當的人。

    若他不提這個附加條件，就散合作最後達成了，雲慕也會多設定幾重掣肘，反而不會讓百沙幫好過。

    聰明人固然討喜。

    但沒有底線的聰明人，那就和九幡院瘋狗是一般貨色了。

    雲慕勾了勾嘴角：“行。”

    夜色深沉。

    朱應第對雲慕長揖到底，然後帶著手下離開了小酒館。

    風雪很快將他們的背影卷得看不清了。

    但云慕隱約還是能感受到，那從父親手裏臨時接過百沙幫擔子的青年，脊背是筆直的。

    雲慕還要給自己倒一碗酒。

    從旁伸出來一隻力氣格外大的手，將她的酒壺按在了桌上，她試探地搶了下，紋絲不動。

    沒好氣地皺眉。

    “侯爺，這是我自己買的酒。”

    “再喝你就醉了，你是大夫，不知道大醉傷身嗎？”

    被他這麼一說，雲慕是覺得腦袋有一點暈乎。

    不過她也沒真被唬到。

    青梅酒本身就不是什麼烈酒，她也有刻意控制著量。

    之所以有點微醺，可能還是因為溫過的酒，酒精在血液裡流竄得比較迅速，酒勁發作得也比較快。

    這個解釋驍靖塵肯定是聽不懂的。

    雲慕只能在心裏腹誹幾句。

    認命地收回了想要倒酒的手。

    也不知道這男人是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愛多管閒事的。

    既然酒也不能喝了，正事也說完了。

    再待下去也是無趣。

    雲慕扣了扣桌角：“老孫，結賬。”

    孫老應聲而出。

    其實方纔屋內眾人一席話，除了雲慕和驍靖塵說悄悄話的一段，別的時候都未刻意壓低聲音。

    這小酒館就指甲蓋那麼大一點兒。

    孫老想聽不到都不行。

    但他臉上不見絲毫異樣。

    不該自己打聽的、深入瞭解的，一個字都沒問，甚至看都沒多看驍靖塵一眼。

    “不用給銀子了，你之前掛在賬上的夠你從今冬喝到明年開春。怎麼樣，要不要替你二位將輛馬車？”

    “那多麻煩，就幾步路，別……”

    “那就多謝了。”

    驍靖塵截口打斷她。

    吩咐道：“馬車內最好備個爐子，她怕冷。”

    孫老嘴角抽搐了一下。

    好險沒表露出來，含糊地應了一聲，轉身出門去了。

    雲慕也有些尷尬。

    驍靖塵這語氣，難道他們很熟嗎？

    “這麼看著本侯做什麼？”

    驍靖塵掃了一眼窗外。

    縫隙處結滿冰晶，夜色裡的燈火已經漸次熄滅，乍一看過去，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這家小小的酒館還亮著燈。

    遠近無聲，世界好像只剩下自己和身邊之人。

    大約是被這氣氛感染了，驍靖塵說話的聲音也帶上了一點揮之不去的柔和。

    “再看也不會同意讓你走回去的，哦，本侯倒是能勉為其難地揹你回去。但是費用不低，你要選這個嗎？”

    雲慕：“……”

    去他的溫柔。

    驍靖塵不愧是驍靖塵。

    她冷哼一聲。

    “不必了，還是請侯爺在別處破費吧。”

    於是二人便不說話了。

    靜謐燈火下，有人的嘴角輕輕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