驍靖塵俯身將驍天拎起來，然後把他放在了身後的馬車架上。

    這是押運貨物的馬車，一層層的貨物摞在一起，將這馬車堆得格外高。

    連驍靖塵都要伸直了手才能將驍天放上去。

    一上去，腳下的貨物就開始搖搖晃晃，彷彿下一刻就要倒塌下來的恐懼感一下攥住了驍天的心臟。

    他連忙蹲了下來，都有些不太敢看底下了。

    驍靖塵沒管他，將之前說到一半的話題撿了回來。

    “我小時候基本一年才能見一次我爹，他每次從戰場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檢查我的功夫練得如何，兵法學得如何。”

    這些事情從來沒人說過，驍天忍不住屏息凝氣地聽了起來。

    “聽雲慕說你喜歡看書，那你應該知道爬山。”

    驍天悶悶地點點頭：“嗯。”

    “我爹走的時候，給我留下的是一座山頭的目標。我拼命達到了，他回來的時候那目標就會原地起高樓，再變成另外一座可望不可即的高山。然後我就會因為沒達到他老人家的要求而被痛揍一頓。”

    “怎麼……這樣？”

    驍靖塵咦揚眉：“老頭子說，我長了一年，還不準那山也長高了一年？”

    驍天：“……”

    他覺得這完全是強詞奪理。

    但驍靖塵沒有再糾結山的問題。

    “你知道被老頭子打一頓是什麼意思嗎？”

    驍天搖搖頭。

    他在侯府雖然受欺負，但至少是明面上的少爺。

    還有云洲舅舅暗中護著。

    就算是那蘭芝和其他的下人對他不好，也只是暗中動手腳。

    那種被人光明正大打一頓的體驗，他是沒有的，聽說朵朵倒是捱了不少。

    不過從她根本不在乎的表現來看，娘應該也不會下什麼重手。

    “至少要在床上躺半個月才能站起來。”

    驍靖塵漫不經心地給出了答案。

    “他是奔著讓我疼的目的找的穴位，最多給我躺半個月，動了筋骨的傷好了，就立刻要起來繼續練武、學習。對了，他每年都是年節時分纔回來一個月，唔，寒冬臘月，身上的衣裳不能超過兩件。”

    “為什麼？”

    “因為和我過招的人都是靖北軍中的精銳，他們不會留手。要是穿厚了，影響了感官和動作，很容易就會受重傷。”

    驍靖塵漆黑的雙眸往北方望去，彷彿在那盡頭看見了一個格外高大，卻也格外蒼老的背影。

    驍天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本以為自己在侯府過得已經足夠如履薄冰了。

    “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驍靖塵話鋒一轉。

    他身上籠罩的那層，彷彿過去迷霧一般的東西驟然消散，眨眼睛露出了原本冰冷和堅不可摧的底色。

    他後退了幾步，轉過身來看著驍天。

    驍靖塵身量很高，即使驍天在馬車架上，但他一坐下來，幾乎有種要仰視驍靖塵的感覺。

    那道冰冷而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問：“你呢？”

    驍天渾身一激靈，有些說不出話來。

    “我並非天生神力，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比別人多幾個手腳，你覺得我強大嗎？”

    小小少年點頭。

    這是如此毋庸置疑的事。

    世間沒人能否認驍靖塵的強大，哪怕是敵人、是那些處心積慮想要他命的人。

    他們的忌憚本就說明了一切。

    “那你想變得和我一樣？”

    驍天張了張嘴。

    答案其實早就在他心中盤旋過無數次，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可每每駐足，他都會懷疑：那樣的目標，自己是不是真的能達到？

    所以他不敢說，怕說出來被人嘲笑。

    也怕給了娘和朵朵太多期待，最後自己卻做不到，讓她們失望。

    可是驍靖塵靜靜盯著他。

    眼底的漆黑幾乎要化作滔天的海浪，將他整個人全然包裹，讓人無處可逃，甚至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

    “我……我想，可是……”

    “慢著。”

    驍靖塵無情地打斷了小男孩好不容易決定說出口的傾訴。

    挑了挑入鬢的長眉，悠悠道：“我只負責弄清楚你想要做什麼，別的什麼苦水不必找我倒。”

    驍天：“……”

    “你資質不如你妹妹，起步也晚，功夫想要達到我的水平，這輩子都不可能。”

    可憐小男孩的夢想還在肚子裡就遭受了有生以來第一次重擊。

    “不過。”

    驍靖塵話鋒一轉：“實話實說，為將帥者最重要的是腦子。這次你跟雲朵去天山，也不必回來了，雖然不必成為什麼高手，至少要有自保能力。我那還有小時候看的兵書典籍，到時候讓驍南給你送過去。每個月送一本手寫參詳回來，不合格就兩本。”

    驍天呆在原地。

    “怎麼？”

    看他愣住的樣子，驍靖塵不耐煩地一挑眉。

    覺得自己已經足夠耐心和仔細了，聽不懂？

    “你覺得一本太多了？凡有大才，必定……”

    “不是。”

    驍天狠狠搖頭：“你為什麼要幫我？”

    這次驍靖塵回得倒是快：“當然是因為你娘，她跟本侯唸叨了你一路。不過本侯醜話說在前面，我不教廢物，就算你身上是我的血脈也不行。你好好想想吧，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

    “我學！”

    不等驍靖塵轉身。

    驍天從馬車架子上站了起來。

    這是他對自己立下的誓言：一定一定要成為那個可以守護自己所想的人。

    驍雲侯的親自教導，全天下多少人夢寐以求，他怎麼可能放棄？

    哪怕他不是把自己當做親生血脈，這也夠了。

    總有一天，他會成為孃親和妹妹的驕傲。

    等到他能和驍雲侯並肩站立的那一天，再……

    驍靖塵抬了抬下巴，有些意外。

    看來這小子的決心並不是憑空而來，堅定程度有些超出他的預想。

    “那給你第一個任務。”

    “侯爺吩咐吧。”

    驍靖塵一指那個格外抽象的雪人，涼涼道：“明天天亮之前，讓那玩意兒變得能見人。”

    驍天有些懵：“什麼……意思？”

    “你要是連這都理解不了，也別跟我學什麼了。”

    說完，驍靖塵揚長而去。

    而驍天只在原地愣了一瞬，便順著車架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