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李未央卻一動未動。

    他仰視著那個猶如恐怖魔獸一樣的人，臉上沒有半點畏懼，反而浮現出一抹極致的亢奮。

    這就是他想要的人！

    “李玄，我能救你出牢籠，但是有一個條件……”

    話音未落，李玄張口怒吼，發出震耳的咒罵。

    “滾！全都滾！無恥小人，食言而肥！你們曾經答應，只要我就範，就翻過我的母親！可是你們當著我的麵，斬首我的母親！”

    “小人！畜生！你們統統該死！”

    “我要一口吞了你。”

    他瘋狂咆哮著。

    如果不是被精鋼鎖鏈所限，他一定會生吞李未央。

    天牢內所有的聲音都被壓制下去。

    已經有人被那巨大的吼聲嚇驚了魂，暈死過去。

    周遭的空氣都彷彿瑟瑟顫抖，躲避著這個魔頭一樣的人。

    唐劍手腕一抖，長槍在手。

    一瞬間，長槍一閃，猶如毒龍出洞，鋒刃直逼李玄的咽喉。

    槍刃上散發的殺氣瞬間割裂了他的面板。

    “大膽！李玄，你知道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誰嗎，就敢放肆叫囂！”

    李玄冷笑著，絲毫不懼。

    “管他是誰，就算皇帝老子來了，我也不怕。要麼，你們現在就弄死我。不然的話，遲早有一天，老子要殺進京城，屠光這裏！”

    現在，他杳然一身，別無牽掛。

    死亡根本就無法威脅到他。

    李未央向前踱了一步，距離那張暴怒的臉更近。

    “我就是當朝皇帝，李未央！”

    李玄瞬間怔了一下。

    顯然，他沒料到，堂堂天子竟然會下榻到此。

    但是，那一抹驚詫只是瞬間而已。

    隨即，他的臉上就浮現出譏笑的神色。

    “李未央？那個有名的傻子皇帝，黃口小兒！”

    “不過是個傀儡而已。我看，你也未必有多尊貴。”

    “老子是被囚禁在這看得見的牢籠裡，而你，則被人掌控在看不見的掌心裏。”

    “我是囚徒，你是傀儡。”

    “咱們兩個半斤八兩！”

    李玄放聲大笑著，緩緩坐了回去，用一種極度嘲諷的眼神盯向李未央。

    “狗皇帝！說吧，你來這裏做什麼。”

    “如果是想讓我低頭，那你可以滾了！”

    狂傲至此。

    絲毫不把李未央這個天子放在眼裏。

    唐劍神色一獰，眼中閃過一抹殺機。

    “放肆！”

    “哼，我要是不放肆，難道你能放了我不成！”李玄譏笑道。

    唐劍被噎的一怔。

    的確。

    他是將死之人，無所畏懼。

    不要說皇帝，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他也未必會怕。

    李未央示意唐劍，“放下槍！我要跟他好好談談。”

    唐劍怒哼一聲，收起長槍。

    李未央盤腿席地而坐，與李玄對視著。

    兩人一高一低，一君一囚，就這樣對視著。

    彷彿一尊巨大無比的神像與一個渺小的凡人對坐著。

    巨大的大小落差，給人一種強烈的刺激感。

    可是偏偏，那個渺小的凡人身上，有著一種無與倫比的王霸氣息。

    這讓李未央與那個巨人對視時，不但絲毫不怯，反而隱隱有一種壓制的氣場。

    “一介草莽出身，居然數戰連勝。李玄，你是一個沙場征戰的奇才。如果真的死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真是太可惜了。”

    “做我的人吧，我以天子之名保證，可以讓你活命。”

    九五之尊，一言九鼎。

    皇帝的承諾足可讓所有人悸動。

    可是李玄卻不為所動，反而嗤笑一聲。

    “哼！天子之名？天子又算個什麼東西。”

    “你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憑什麼保我的命。”

    “不要跟老子玩兒君無戲言那一套，我不信！”

    簡直不把皇帝放在眼裏。

    唐劍登時慍怒，“你……”

    李未央伸手，在空氣中虛壓一下，示意他剋制。

    “我知道你不信，所以，此次前來，除了天子承諾之外，我還給你帶來一份厚禮。”

    李玄一怔。

    從來只聽說子民給皇帝供奉。

    還從來沒見過，皇帝給百姓備禮。

    李未央一招手，唐劍將那隻巨大食盒遞了上來。

    落地。

    開啟。

    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赫然映入眼簾。

    李玄的目光霍然跳了一下。

    “什麼意思，嚇我？”

    生又何歡，死又何懼。

    用死亡來威脅，在李玄的眼中，簡直可笑。

    李未央莞爾一笑，“我聽說，殺你全家的人，是百越鎮撫使林豹。”

    一瞬間，李玄的眼中幾乎噴出火來。

    李未央一指那顆人頭。

    “他就是林豹的一奶胞兄，林沖！”

    “什麼！”李玄渾然陡然一顫，小山一樣的身軀轟然站起。當他再次看向那顆人頭的時候，雙眼之中灼灼生光，“真的嗎？”

    他那巨大的巴掌抓向食盒。

    咔嚓一聲。

    食盒發出一聲爆響，被掐成了碎片。

    那顆腦袋滾進他的掌心。

    “像！太像了！他們兄弟兩個，簡直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李玄激動地渾身顫慄。

    下一刻，他雙腿一屈，咕咚一聲，跪倒在地。

    整個地面都彷彿顫了一下。

    李未央將破碎的食盒扒開，從中取出數個盤碟。

    “這裏麵都是貢品，祭祀之用。”

    李玄忙不迭將人頭放在碟中，然後堆草成墳。

    “老孃！我不能手刃林豹，現在，就暫且用他兄弟的人頭，祭您的在天之靈！”

    說完，砰聲磕頭。

    他磕頭的力道極大。

    每磕一下，地面都會微顫一下。

    直到三跪九叩之後，李玄抹掉滿臉涕淚，轉身朝著李未央轟然一跪。

    “皇帝！老子造了反，你殺我，我不怨你。”

    “但是，你能拿林豹兄長的人頭來祭我老孃，老子一輩子都會感激你！”

    說完，砰砰又是兩個響頭。

    李未央坦然受之。

    直到最後，他才幽幽開口。

    “人頭你留著，算是見面禮。”

    “我還是那個條件，做我的人，我可以讓你活。”

    “現在，朕還能再加一條，不但讓你活，而且給你機會報仇，手刃林豹。”

    李玄愕然驚怔。

    “真的？”

    “君無戲言！”李未央開口，擲地有聲。

    李玄頓時豪情萬丈，“好！只要能讓我報仇，從今日開始，老子這條命就是你的了！說吧，讓我做什麼！”

    一個攪亂百越的巨寇匪首，竟然就此被收服。

    如此簡單。

    如此迅速。

    一旁的唐劍頓時就看呆了。

    “完……完了？”

    “僅用一顆人頭，就能讓這個魔頭一樣的巨寇俯首帖耳？”

    “我皇真是……聖明！”

    他心底閃念著，不禁朝李未央投去敬畏的一瞥。

    他是戰帥出身，對付俘虜，只有兩條路，要麼降，要麼死。

    從來就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可是現在，李未央的這一波操作，著實讓他驚呆。

    “我皇就是我皇，我等望塵莫及。”

    唐劍喃喃自語著。

    彼時，就聽李未央沉聲答道。

    “現在什麼都不用做，你就在這裏，暫時蟄伏，伺機而動。”說到此，話鋒一轉，“你認字嗎？”

    李玄脫口而出，“認識，但是不多，只有千把字而已。”

    “那就夠了。”說話間，李未央從袖中掏出一本薄冊，“這個拿去，給你幾天時間。文字爛熟於胸即可，至於其中奧義，慢慢領悟。”

    李玄無比恭敬地將薄冊接在手中。

    那小小的一本在他掌心之中，宛如玩物。

    唐劍趁機掃了一眼，就見封閉之上赫然幾個墨字：共什麼產什麼主義之宣言。

    他不禁一怔。

    他雖是武將，可是遍覽群書。

    這一本卻彷彿從來沒有見過。

    李玄在好奇中翻開了薄冊，赫然入目的第一句話就是：世人生而平等，命無高低貴賤！

    他的目光陡然一顫。

    再次看向李未央時，李玄臉上的愕然神情已經難以掩飾。

    “這……這……”

    他從出生，耳濡目染，人人都告訴他，王孫貴族，生來尊貴無比。世間百姓，命賤如草。

    這個世界本如此。

    數十年來，他所見所聞所經歷，同樣如此。

    如果不是百越之地遭遇百年大旱，他也將碌碌一世，終了此生。

    絕然不會扯旗造反。

    在李玄的骨子裏，其實已經認命。

    可是現在，高高在上的皇帝竟然告訴他：世人生而平等，命無高低貴賤。

    那種震撼，無異於撕裂靈魂。

    就連唐劍，在看到這一行字的瞬間，也不禁駭然震驚。

    要知，皇帝之所以高高在上，就是因為世人都覺得，他是天子，是上天之子，天人感應，應運而生。

    然而此刻，皇帝竟然親手否定了天命。

    對唐劍而言，那種深入骨髓的震驚，絲毫不亞於李玄。

    李未央談笑指向宣言，“朕要做的就是這樣的偉業，朕要的就是這樣一個天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草民不該如草一樣卑賤。”

    李玄渾身一顫。

    一種使命感瞬間涌上心頭，猶如潮水一樣，將他的淹沒在其中。

    人生平等！

    命無貴賤！

    這兩句話猶如兩座火山，轟然噴發在他的胸膛中。

    熱血在狂涌。

    李玄再度轟然跪地。

    “皇帝！如果你的目的，就是想要締造這樣一個國度，我李玄不惜粉身碎骨，都跟隨你！”

    “我在此起誓，絕不背叛！”

    這一次，他臣服的心悅誠服。

    “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李未央緩緩轉身，悄然離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李玄如飢似渴大開那冊宣言。

    資本！

    階級！

    共什麼產幽靈！

    槍桿子裡出政權！

    無數驚破天地，掀翻世界的警世之言，為李玄大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這是……那個傀儡皇帝所寫？”

    “警世之言，治世之言。”

    “驚破天地，推翻舊世界，締造新世界！”

    “能締造出這樣的驚世之作，皇帝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不，他不是人，是神明！”

    ……

    李玄每翻一頁，都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他已經被這一冊宣言徹底折服。

    ……

    走出天牢的路上。

    唐劍緊隨皇帝身後，神色恍惚，彷彿有什麼難解的謎題。

    李未央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始終沒有回頭。

    可是，他似乎早已經洞悉了唐劍內心的秘密，“你有什麼想問的，但說無妨。”

    唐劍心頭驀的一驚。

    猶疑了片刻，他終於開口。

    “陛下！這個李玄的確是一名悍將，不可多得。”

    “想救他出來，不難。”

    “可是臣想不明白，陛下用他，到底要做什麼？”

    李未央一笑置之，“唐卿，你聽沒聽過這樣一句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唐劍微怔。

    這幾個字彷彿深富哲理。

    可是，他的確從沒聽過。

    於是搖頭，黯然道：“沒有。”

    “你當然沒聽過，這是我去過的另一個世界，以為堪稱舉世聖人說的。”李未央的神情肅然恭敬，彷彿不是在談論某個人，而是在說一個神明。

    “那個聖人就用這句話締造了一個全新的國度。那裏沒有王孫貴胄，沒有門閥大族。”

    “人人生而平等，十數億人志同道合。”

    “凡人可以翱翔天空，潛水深淵。”

    “吃不完的白麪饅頭，可以喂狗。餿掉的米飯可以扔給雞鴨。”

    “肉，隨時可以吃。衣，可以隨時換。”

    “一人可以掌管萬畝良田，隆冬無一日凍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