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侯府的往事
雲愉安試探性又將筷子伸向外表金燦燦的酥炸蛇盒,屏住呼吸小口咬下去。入口首先是外表的酥脆,熱燙溫度讓他一縮,他下意識呼氣吹了吹,再咬下去時舌尖就觸到了鮮軟內陷。
肉質是一樣的細膩滑嫩,卻多了炸物的油香,每咀嚼一次都是享受。
“蛇好吃嗎?”身後的聲音幽幽傳來。
雲愉安含著嘴裏未嚥下的食物,弱小又無助:“還……還行……”
“那阿弟就多吃一些。”雲知渺溫和地笑著,慢慢俯下身,輕聲細語,“下次如果再有可愛小動物進清籬苑的話,我也會烹了做給阿弟吃的,比如什麼老鼠蠍子,也不必複雜烹調,原汁原味最好,阿弟你說呢。”
“不會……不會……”雲愉安下意識想象出少女將老鼠開膛破肚,滿手鮮血的畫面,身子一抖賠笑著擺手。
廳中又恢復了鬆快的氣氛,雲知渺入座,婢女們上前有條不紊佈菜。雲國公夫妻望向一桌“蛇宴”原本有些不敢動筷子,可看着兒子夾菜的速度越來越快,大有風捲殘雲之勢,也動筷夾去。
雲愉安含淚乾了兩碗飯,心中痛並快樂著。
嗚嗚……雲知渺好可怕……
小青,小花,對不起……
可是你們的肉真的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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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烏啼,府邸之中燈火通明,透過高低起伏的牆頭朝府中看,高聳的兩棵樹交軀環抱,枝葉遮蔽延伸蓋住一半屋簷,在牆上落下交錯斑駁的影子。
屋前兩排黑甲衛無聲佇立,沉悶氛圍一如落在門上沉重的鎖,是無可反抗的囚困。
廊下,有裙尾拖曳過地面的細微聲音,一名容貌端麗的婦人身穿湖藍色坦領,梳著端正的高椎髻,扶著僕婦的手緩緩走向那扇落鎖的門。
婦人眉目微垂,髻上的金累絲鑲寶牡丹步搖垂下細細墜飾,呈細微弧度晃動。
“二少爺還是不肯用飯嗎?”
右側的黑甲衛行前一步躬身:“回夫人,還是同昨日一樣,送進去的飯食並未動。”
婦人嘆息一聲,素手輕抬:“知道了,繼續送吧,有事及時來稟報。”
“是。”
那婦人在門外站立了一會兒,望著門裏透出的影子,有些出神。少年人跪坐著,如一尊銅像巍然不動,像是掛著的畫影。
她望著影子,忽然就想起了從前,她的均兒也是這樣坐在書房裏,對著燈燭讀書。均兒的影子總會不時低頭咳嗽,到後來,咳嗽的時候越來越多,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坐著,只能倚靠在窗邊,伸出手探向春日斜落簷下的翠綠枝條。
婦人沒有再看,扶著僕婦的手朝另一個方向走去,沿著迴廊一步步走得很慢。
“薛音兒的後事都處理好了嗎?”
僕婦應諾著:“回夫人,都辦妥了。也就是夫人心善,若換了別家主母,哪能還讓她身後事體體面麵。”
定遠侯夫人很輕地嘆氣:“她也是個可憐人罷了。”
“奴婢瞧著她可不可憐。”僕婦對薛音兒頗有些鄙棄,語氣裡也毫不加掩飾,“她就是個瘋子。侯爺能將她接回來,已經是念著她撫育了二少爺,她本本分分的進侯府做個妾室就罷了,怎麼也比外室好聽些,夫人向來仁厚也不會刁難於她。可她竟是異想天開,想要鳩佔鵲巢,侯爺沒遂她心意就放火燒了外苑,簡直不可理喻。”
想到半月前外苑那場大火,僕婦心有餘悸。外苑與侯府僅隔著一道牆,若非發現及時,那火怕是要燒掉大半侯府。
定遠侯夫人搖搖頭,想起薛音兒死之前那個複雜又悲涼的眼神,不知作何評價。那是個一輩子活在自己夢裏的女人,可憐也可悲。但如果沒有自己丈夫當初的隱瞞,何至於有後麵一步錯步步錯的事情。
定遠侯夫人回到房中,便見陸允桓正被婢女伺候著寬衣。換上一身長衫後,陸允桓揮退了侍候的婢僕,屋中只留下夫妻二人。
“夫人去看過他了?”陸允桓繞到定遠侯夫人身後,常年握兵器的手有些粗糲,以不輕不重的力道為妻子揉捏雙肩。
定遠侯夫人避開他的討好,冷笑一聲:“你自己的兒子,自己不去看一看,問我做什麼。”
陸允桓沉默片刻:“他的性子太倔需好好磨一磨。從回來到現在,逃跑了幾次,夫人也不是不知道。”
屋中的燭火映照兩人截然不同的表情。
陸允桓嘆道:“都是薛音兒沒有教好他,若是我們均兒還在,也用不著……”
“你還有臉提均兒?”定遠侯夫人閉上眼睛,忍住掀桌子的衝動,深深呼氣吐氣,“當初娶我過門的時候,你自己發過什麼誓言自己還記得嗎,均兒自小體弱多病,留不住他……我雖心中悲痛萬分,卻也是早有心理準備。我卻萬萬沒有想到,陸允桓,你藏著一個秘密藏了十幾年,如果不是均兒去了,侯府後繼無人,你是不是到死都不會洩露薛音兒母子的存在?”
陸允桓沉默著,想要伸手去攬妻子的肩,卻被對方推開。
他嘆氣:“此事是我的罪孽。阿雅,可我發誓我對你的心意從來都沒有變,薛音兒只是一個意外,是那年我去黔州犯下的錯,可我就只錯了那麼一次,誰會知道……”
薛音兒和他年少就相識,但他從來只將薛音兒當做妹妹看待,沒有動過一絲娶她為妻的念頭。
後來他愛上書香門第出身的林雅舒,請聖上指婚,薛音兒哭鬧不休間,他才知曉薛音兒對自己的心意。他勸過薛音兒,也狠絕過,與她斷了一切聯絡。
婚後他和林雅舒琴瑟和鳴,很快就有了陸成均,他沒有再關注過薛音兒的動向。直至次年奉命去黔洲剿匪,他纔在黔州重遇了薛音兒。
那一夜,薛音兒與他相見,說多時未見,只當兄妹重逢,往事不必再提。舊人寒暄之間,他多喝了幾杯酒,正是那杯酒造就了一夜荒唐。
事後他萬分後悔倉皇逃離,給了薛音兒一大筆銀子,只求她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誰知那一次,就有了孩子。
薛音兒不斷用孩子要挾他,他既害怕被妻子知曉,又的確對薛音兒無情意,只得將人當做外室安置起來。
多年間,他從未主動找過薛音兒,甚至連那個孩子都不想看一眼。
陸允桓覺得那是自己的汙點,是一次錯誤後不該存在的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