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爱青果
去書架

第26章 弟弟再也吃不到糖了

    大雪壓城,可兵營門口沒有積雪,只有死去災民涌出的熱血,將土地染紅,變得泥濘。

    那幾個侍衛除了一個回城報信兒的,其餘全都死在了定北軍的長槍下。

    混亂中,災民不願坐以待斃,他們既想要回侍衛們的屍首,也想親眼看看,口口聲聲保家衛國的定北軍,究竟是如何不把他們當人的。

    兵痞喝多了酒,本就混帳,如今更是無法無天,一口一個賤民,唾沫橫濺,腳下踩著那幾個侍衛的屍體,百般凌辱。

    災民們紅了眼,這一路以來,多少人對他們冷眼相待,看他們的眼神就好像再看一隻只過境蝗蟲!

    只有這幾個侍衛,不僅溫聲細語,還幫他們背行李、抱孩子,帶著他們往有食物的地方去,往光明的地方去,往能存活的地方去!

    這樣好的人,也是誰家的兒子,誰家的丈夫,誰家的父親!怎麼就能被這群骯髒小人踩在腳下,死不瞑目?!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也不知道誰先帶的頭,災民們自發地衝上去搶奪侍衛的屍體,猩紅著眼睛一把把兵痞們推開。

    可飽受飢餓的災民哪能是這群有酒有肉之人的對手?不消片刻,率先衝上去的幾人全都掛了傷見了血,橫撲在地,永遠也起不來了。

    謝丞赫趕到兵營時,這裏已經讓人不忍去看了。

    他一接到訊息便衝出府中,面上冷靜自持,還顧得上叫人去找御林軍和李安淮,可實際上渾身抖得厲害,上了三次馬才坐穩。

    京中災民是因為他的命令才改道的,若非如此,他們本不必經過定北軍的兵營,可現在……

    一個兵痞殺紅了眼,舉著刀竟然衝抱著孫兒的老嫗而去!

    謝丞赫飛速翻身下馬,來不及細想,身子已經衝了出去,伸手去擋那兵痞的腕子。

    可他到底是讀書人,眼瞅著刀刃落下,他竟是一把推開老嫗,自己以身擋刀!

    冷光一閃,刀刃直直砍下,嵌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悶哼一聲,血流如注,臉色瞬間灰白,人也踉蹌幾步,卻是硬撐著沒有倒下。

    “哎喲喲!謝大人!這是怎麼一回事!都給我住手”張順成這才從營帳中出來,一邊往外跑一邊繫腰帶,臉色紅潤,渾身酒氣,任誰都知道他剛纔在營帳中做什麼。

    他不是沒聽見外面的騷動,只是美人在懷,實在不想搭理。更何況兵營嘛,一群大老爺們,平日裏吵鬧一點也再正常不過。

    只是那騷動越來越大,尖叫聲哀嚎聲傳到他耳中,徹底打斷了他的興致,這才叫他提起褲子出來瞧瞧。

    卻瞧見了這一幕。

    “張副官,你們定北軍好威風啊!”謝丞赫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傷口,可血卻從他的指縫中溢了出來。

    “若不是這些百姓繳稅納貢,你們的吃穿軍餉從何而來?!你們就是這樣對待他們的嗎?”

    “你們上陣殺敵,究竟是保家衛國,還是沽名釣譽!”

    張順成吞了口唾沫,眼神飄忽地掃了一眼謝丞赫的傷口,心虛不已。

    誰不知道謝丞赫現在和凌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張順成再怎麼作威作福,也絕不敢傷謝丞赫啊。故而嬉皮笑臉道:

    “誤會,這都是誤會!我們定北軍打了多少勝仗,您肯定也心裏門兒清,我們心中怎麼會沒有百姓呢?”

    “若不是我們這群人在前線殺敵,這群百姓連繳稅納貢的機會都沒有了,您說對不對?”

    謝丞赫自覺已經失血過多,快要撐不住了,可援軍未到,誰也不知道他倒下後這群人會做什麼。

    故而他狠狠摁了一下自己的傷口,指頭掐進了皮肉之中,疼痛從肩頭傳遍了全身,叫他繃緊了肌肉。

    “你說出心裏話了?”謝丞赫強撐著怒斥,“你們口口聲聲說陛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可她心繫災民,派人治水,撥款調糧!”

    “災民入關,陛下提前籌備救濟營,運了一石又一石精米細麵!”

    “你們呢?嘴上說凌雲乃天之驕子,定北軍是虎狼之師,可卻棄百姓於不顧,甚至以刀刃相向!”

    “你們憑什麼?!”

    災民們聞言,心裏撼動不止,今日之事發生之前,誰不崇拜定北軍,誰不敬仰鎮國公?誰又不知道當今聖上殺兄弒父,謀朝篡位?

    可事實呢?

    他們崇拜尊敬的人,不拿他們當人,他們腹誹懷疑的人,處處惦記著他們!

    四下嗚咽,眼瞅著這群人看向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凌厲,一個個表情似要生吞活剝了自己,張順成猛地一個激靈,眯了眯眸子。

    “原來你和那個女人是一夥的!既然如此,那就好解決了。”

    “謝大人,你說,如果鎮國公回來得知此事,是更氣惱我殺了幾個賤民,還是更氣惱你騙了他?”

    “既然你不仁義,那就別怪我送你上路了!”

    “下輩子記得,兩袖清風,終究敵不過刀劍鋒利!”

    說著,張順成抬手,旁邊人立刻遞上一把寶劍。

    利刃出鞘,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劍刃便直衝著謝丞赫的咽喉而來!

    嗖!

    砰!

    破空聲突如其來,一支箭直直射在了張順成的劍刃上!力道大極,他虎口一麻,劍也掉落了下來。

    呼啦啦大批兵馬趕到,為首的竟然是還沒來得及換掉宮服的丁悅蘿!

    “奉上口諭,定北軍罔顧軍規,目無王法,殘害百姓,罪大惡極,即刻封營接受審查!”

    “張順成,御下無方,放任行兇,罪加一等!斬立決!”

    說話間,御林軍衝進兵營之中,迅速將所有崗位取而代之,大批定北軍被迫卸去兵甲,有違抗者,當場斬首。

    張順成驚駭萬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謝丞赫被帶走,自己的營地被佔據。他手持寶劍,陰狠地瞪向丁悅蘿:

    “你算什麼東西?!取我性命,也不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卻見丁悅蘿厭恨地瞥他一眼,連一句多餘的話都不願意對他說,直接一個揮手。

    她身後緊隨著的弓箭手滿弓放箭,直直擊穿了張順成的頭顱!

    災民被悉數扶起,屍體也有專人收殮,卻見丁悅蘿翻身下馬,一眼望過去,飽含熱淚。

    她身上穿著的是五品女官的官服,因著李安淮的私心,給她用了上好的錦緞,繡花也摻了金線,只消站在光下,就熠熠生輝。

    平日裏她將這套衣服寶貝的不得了,將它視作自己的命根尊嚴。

    可此刻,她毫無顧忌,直直跪在了血水與泥濘之中,衝災民們躬下身子:

    “定北軍藐視律法,做出如此令人不齒之事,狼子野心可昭天下!”

    “可我等身為京城官員,未能及時保護百姓,放任此等姦淫小人當道,豈能免責?!”

    “五品女官丁悅蘿在此,向鄉親們賠罪!請鄉親們相信陛下,相信我,一定會將惡人繩之以法,給死去的鄉親們一個公道!”

    寒風凌冽,吹在人身上刺骨冰涼,可災民們卻因丁悅蘿的一番話,心裏陡然生出一些溫暖來,眼淚也止不住的掉了下來。

    丁悅蘿的額頭緊緊貼著地,心裏如同刀絞一般生疼,若她再來早一點,哪怕再早一點點……

    “姐姐……”一個孩童稚嫩的聲音響了起來,一雙乾瘦的小手摸了摸丁悅蘿的腦袋,怯生生地。

    丁悅蘿脊樑一酸,順著孩子的聲音抬起頭來,正對上一張髒兮兮的小臉。

    可那雙眼睛是最乾淨的。

    “姐姐別哭。”小孩小心翼翼地在懷中摸了摸,緊緊攥著拳頭,遞到了丁悅蘿面前。

    “這是我給弟弟留的糖。”

    “每次弟弟餓得哭了,吃一塊就好了。”

    “我也想吃,但是這是最後一塊了,得給弟弟留著。”

    “你吃吧!吃了就不哭了!”

    丁悅蘿眼前霧濛濛一片,顫著聲:“不用,你給弟弟吃吧。”

    “我弟弟吃不到了。”

    “他剛剛死了。”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