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一直苦苦忍著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她同李老爺是少年夫妻，兩人一起白手起家攢下了這偌大的家業，後來他們有了長子李敬和長女李鳶，李老爺當時很開心，還曾賭咒發誓以後不管有沒有別的孩子，李敬都是要繼承他家業的。

    只是雙生子週歲後不久，李老爺在外做生意的時候，有人送了一個美人給李老爺，那美人眼睛彷彿會說話似的，下巴尖尖，一見就令人忍不住垂憐，登時勾走了李老爺的魂兒。

    這美人正是柳姨娘。

    於是李老爺就抬了柳姨娘入府，一年後有了庶子李恪，李老爺竟將自己的寵愛全都給了這對母子，從前對雙生子的好蕩然無存。雙生子的成長中基本都沒有父親的影子，偶爾見到李老爺，父子、父女之間都十分疏離冷淡，絲毫不像是親生的孩子。

    為此楊氏沒少與李老爺爭吵，後來兩人之間因此形如陌路，李老爺更是被柳氏這個狐媚子迷了眼，明明那李恪生來愚鈍，不懂得一點經商之道，李老爺卻還是執意要將自己的身後財留給李恪娘倆，一點都不考慮自己的結髮妻子和一對兒女。

    於是楊氏便起了殺心。

    莫子言聽完她的話，沉默地嘆了一口氣，看著眼前這婦人哭得悲慟，雖然知道楊氏話裡將殺了李老爺的罪名都攬到自己身上，實則是給人遮掩，但卻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

    裴瀚倒是沒說話，只是把方纔在府外拿到的書冊遞給了楊氏。

    裡面是楊成武這些年來揹着她貪墨的銀子，因著李老爺是他的姐夫的緣故，好些莊子和外面的地契都已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卻幾乎被他在賭坊敗得一乾二淨了。

    楊氏哭得滿臉是淚，匆匆用衣袖擦拭了一下，伸手將這本冊子接了過去。

    楊氏越往後看越覺得心寒，面色發白，額上方纔哭溼的頭髮黏住，眼睛又紅又腫，像是要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過了良久，先前止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給你看這個，是想讓你知道你那胞弟楊成武揹着你們是個什麼樣的，他做那些勾當的時候可沒當你是親姐姐。就算這樣，你還是打算要替他遮掩嗎？”裴瀚話音很冷，像是山澗冰泉迸裂，絲毫沒有一絲委婉。

    莫子言看了他一眼，心底不覺感嘆，不愧是剛正不阿的大理寺卿大人，面對什麼樣的場面都不會怯場，根本不存在什麼委婉一說。

    楊氏手中的書冊滑落在地上，她眼中的淚水大顆大顆地落下來，巨大的打擊讓她心神震盪，幾乎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

    下一秒，她猛地捂住自己的臉，不讓自己扭曲崩潰的臉露出來，隱隱傳出怎麼也掩飾不了的哽咽聲。

    莫子言嘆了一口氣，伸手拽了拽裴瀚的衣袖，指了指外面，示意其先去外面等一等。

    裴瀚近來經常同她在一塊兒，對她的意思也心領神會，無聲無息地轉過身去出了門。

    “進去給你們家夫人洗漱一下，一會兒還要見欽差大人，莫要衝撞了。”莫子言一邊囑咐楊氏的丫鬟，一邊望向裴瀚。

    “看來楊夫人並不知道楊成武殺了李老爺的真正動機啊，也是個可憐人，身邊的人一個個都背叛了她。”

    李老爺寵妾滅妻，原本屬於嫡子的一切都在柳氏攛掇之下被奪走。楊成武也許是在這時發現了姐姐的窘境，正好手裏已經沒有多餘的錢財可以用來揮霍，於是藉着這個藉口想要殺了李老爺，這樣的話他也許也能分到家產，反正他的侄子是李家的嫡長子。

    於是楊氏心繫自己的一對兒女，正好被楊成武趁機而入，也起了殺李老爺的心。

    裴瀚冷冷笑了一聲：“楊氏這個弟弟楊成武心比天高，他以為能做到萬無一失，藉着楊氏的風來成就自己，也果真是好算計。”

    不管楊成武是如何的好算計，現在都做不得數了。

    不一會兒，楊氏在裡面被丫鬟服侍著洗漱完畢，讓人出來叫他們進去了。

    莫子言看著她精神狀態好像好多了，但眉眼間依然有著深深的疲憊，好像一夕之間老了十歲。

    楊氏還是驚惶的，她手裏捧著一杯溫熱的茶，正往外面冒著熱氣，可是她卻身體僵硬。

    莫子言道：“這下楊夫人是打算說了嗎？”

    楊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她開口：“兩位請坐，妾身知無不言。”

    “這個月月初，老爺受了那小賤人柳氏的蠱惑，打算和生意上的人組個宴席，和他們正式說以後李家的少家主要改成那個小賤人的兒子。我知道了以後，同老爺大吵了一架，但老爺像是被迷昏了眼，怎麼都要廢了我的敬兒，我心灰意冷，但拗不過老爺，就在這個當口上，我弟弟來到了李家。”

    她的敬兒謙和有禮，小小年紀就在經商上十分有天賦，本應被父母捧在手心裏嬌慣，可是因為柳氏那個小賤人的插足，害得敬兒要失去了少家主的位置。

    她還記得敬兒出生那日，老爺眉開眼笑，寶貝似的把小小的嬰孩抱在懷裏，承諾以後李家少家主的位置永遠都是留給敬兒的，結果一轉眼，她的敬兒長大了，卻只能站在旁邊看著柳氏母子同老爺談笑。

    明明他那麼努力地跟先生學著知識，日日努力不曾懈怠過一日，滿心歡喜抱著自己的功課想要拿給父親看，好得到父親一句無關輕重的誇讚。

    裴瀚只是靜靜的聽著楊氏說話，到了這裏才冷聲道：“楊成武是用什麼藉口騙得你給他遮掩的。”

    楊氏苦笑了一聲：“他說敬兒好歹是他親侄兒，他見不得老爺這麼欺負我們娘仨，所以和我說要不要聯合起來殺了老爺，這樣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敢欺負我們娘仨了。”

    莫子言一聽就知道，原來是這個環節出了問題。

    楊成武私下裏偷偷用各種隱私手段謀取錢財，這時候忽然發現自己姐姐的困境，於是腦筋一轉，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殺掉李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