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鴻卓在黑暗中苦笑一聲，便撩起袍角上了馬車。

    深夜，碌碌的車輪聲清晰可聞，經過打更的更夫和巡夜計程車兵，但沒有一人對這輛馬車提出任何質疑。

    所以，紀鴻卓非常輕鬆地被請進了鄭王府。

    紀鴻卓跟著王府內管家，頭暈腦脹地穿過了無數道幽深的花徑，飛簷外樹影深深，遮蔽著的金籠子裡，連一道鳥語聲都悄不可聞。

    到了一間四面敞亮垂簾的水榭中，遠遠的紀鴻卓便聽到了嫋嫋的曲聲，只見一個清雅修長的身影正立在水榭中，蕭聲渡水而來，宛如仙音一般。

    軟榻上躺著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兩個綵衣紗裙裹著的天仙美人正在給他捶腿。

    聽見腳步聲近，那華服男子撩起眼皮，閒散地看了紀鴻卓一眼，紀鴻卓也在打量他，只見他五官端正俊朗，只是眼皮略顯浮腫，眼神虛浮，微有幾分醉意。

    “紀先生，喜歡聽曲子嗎？”那華服男子自然就是鄭王殿下，紀鴻卓對他略有耳聞，知道他是當今聖上的第一子，成年後便即開府封王，雖是宮女所生，但和其他出身卑微的皇子相比，大皇子鄭王殿下的待遇反倒像是皇后嫡親的。

    紀鴻卓略略猜測著鄭王的來意，只是心中仍舊不解居多。

    雖皇帝尚未立儲，但皇帝膝下有好幾個成年的兒子，且皇帝如今是春秋正盛的年紀，要論及繼位大統的事，紀鴻卓總覺得那是幾十年後的事情了。

    前朝並不是沒有早早立下儲君，結果儲君活不過皇帝，臨死前絕望謀逆，反倒牽連太子府上下幾百口人的性命。

    紀鴻卓思來想去，面上的表情紋絲不變，來都來了，只能是既來之則安之了。

    “還好，沒太多研究。”

    鄭王聽了，只是淡淡一笑，他身邊站著的吹簫人，和坐在一旁喝茶的美人，便都走到紀鴻卓面前站著，蕭聲再起，而那美人則唱了一首極雅緻的曲子，音韻如清茶，紀鴻卓這樣極少在勾欄瓦肆中流連的人，都覺得耐人品味。

    那美人見紀鴻卓看了眼自己，她自然知道鄭王今天把自己弄來的意思，一曲既了，忙倒了酒水送到紀鴻卓面前，兩隻纖細雪白的手將茶盞捧到紀鴻卓的唇邊，膩聲說：“公子，請喝。”

    紀鴻卓狼狽地把臉側開，低聲說：“我不善飲酒，多謝娘子好意，心領了。”

    鄭王覺得十分有趣，沒想到這一次科舉的狀元郎有探花之貌，卻拘泥謹慎如此，一點風流才子的氣韻都沒有。

    便笑著說：“紫珊，看來你花中宰相的稱號，今日要折了。”

    紫珊嫣然一笑，說：“王爺說笑了，這位公子品貌端莊，和某人絕不一樣，紫珊敬佩，一點花中的浮名算的了什麼？”

    鄭王哈哈大笑：“淘氣鬼，你今天是見了狀元郎，就忘了本王？”

    紫珊笑盈盈說：“正是，請王爺成全！”

    “既然美人喜歡才子，本王便做個順水人情，捲上你的鋪蓋，利落跟著紀才子回家去吧！”

    紀鴻卓一聽，簡直頭都嗡的一下，他還未找到關凝，怎肯家裏頭突然冒出來一個“花中宰相”？

    他雖從不去風月場所，但看紫珊的人才相貌，也知道她必然是身價千金、極有名氣的一個。

    紀鴻卓苦笑，立刻對鄭王長鞠行禮：“王爺，請收回成名。在下如今事業未成，家中又有父母之命的未婚妻，實在是無法把紫珊姑娘也帶回家去。”

    鄭王眼中寒光一閃，看著紫珊仍有幾分笑意：“你看看，被嫌棄了啊。”

    紫珊頓時雙眸中珠淚盈盈，抖著唇望著紀鴻卓說：“紀大人，求你可憐小女子。我雖有個花中宰相的美譽，其實也不過是風塵裡討飯吃的人罷了。從小就被嬤嬤拷打，逼迫得不成樣子。如今好歹有個脫籍從良的機會，大人你就當可憐可憐我，救我出火坑吧……”

    說著，她雙膝一軟，順勢跪倒在紀鴻卓眼前。

    其實他倆一問一答，不過是做個套子，讓紀鴻卓鬆口接納鄭王送給他的人，所謂拿人的手短，紀鴻卓若是接納了紫珊這樣極有名的女子，他自然而然就是鄭王那邊的人。

    哪怕他推脫不是，別人也不會信他了。

    紀鴻卓並不是無情之人，見紫珊一邊哭泣，一邊掀起衣袖，向他展示瑩白手臂上的傷痕，他也十分不忍。

    於是，當著鄭王的麵，紀鴻卓便將懷中錢袋拿出來，一百兩一張的銀票，共有三張，碎銀子二十多兩，這是他所有的財產，他一一放在紫珊腳邊，說：“在下對紫珊姑娘並無別的想法，但很同情紫珊姑娘的境遇。我知道這一點銀子，可能無法幫姑娘脫身，但望姑娘收下。”

    見他竟這麼做，紫珊一時愣住了。

    鄭王眉宇間閃過一絲狠戾，隨即又被酒色的迷醉遮住，他哈哈大笑，說：“紀大人果然是個多情種子，本王佩服。”

    好容易脫身出去，到了第二日，紀鴻卓照常去寧王府給趙胤授課，想必這幾個皇子都有眼線暗樁，紀鴻卓一到書房，趙胤便似笑非笑看著他，問：“昨天晚上，紀先生想必過的十分精彩。”

    紀鴻卓一聽便明白過來，他沒什麼可隱瞞的，直接把昨晚的一切都說了。

    趙胤神色如常的聽完，當聽見紀鴻卓把所有的錢都掏給了紫珊姑娘，忍不住說：“她一夜的纏頭錢都有五六百銀子。”

    紀鴻卓卻把家底都掏給她了。

    紀鴻卓聽了，臉上頓時顯出幾分後悔來。

    要是關凝在就好了，他早早的和關凝成親，把所有錢財都交給關凝保管，也不至於施捨別人銀子，施捨到他早飯都吃不起了。

    趙胤笑了笑，吩咐下人們準備一桌豐盛的早飯送來。

    又說：“不過，我大哥心地狹窄，卻又暴戾恣睢，紀先生還是要多當心些。”

    鄭王的小心眼，紀鴻卓在皇帝單獨召見他，讓他和工部商量一個南方水患的解決方案後，便體會得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