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鴻卓也知道，自己是走了大運，雖然無心交際應酬，但還是在京中的一品樓大擺酒宴，請同期們一醉方休。

    他自己也是有些奇怪的，因他拒絕了無數高官世家的橄欖枝，自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怕是要外調出去了。

    這也是過去沒有根基的狀元郎普遍的待遇。

    他們大多是從七品官開始做起。

    而很多狀元郎，先被派出去當縣令，一干許多年，要是朝中無人照應，很難調動回京城，便以一介小官終了一生。這也是為何，很多科考成績很好的人，哪怕在家有賢惠娘子，入京後，也要休妻再娶的原因。

    他們需要妻子孃家的助力。

    有同期生是京城人士，早聽說了一些影子，便直言告知紀鴻卓，他這次能留任京師，是寧王幫他美言的結果。

    紀鴻卓一怔，便打算次日去寧王府中道謝。

    他知道寧王一句美言，堪比明寶珍奇，但紀鴻卓手頭雖寬裕，也不過是相比普通小康之家的寬裕，真要購置奇珍異寶，手頭的銀兩是遠遠不能夠的。

    所以，紀鴻卓這一晚並沒有喝幾杯酒，保持了頭腦的清明後，第二日一大早便去朱雀大街閒逛，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新奇又便宜的玩意，可以買來送給寧王。

    寧王再怎麼說，也是個半大孩子罷了。

    他轉了幾個商鋪，只覺得都是尋常鋪面能見著的東西，拿去送給普通人家都可以，但是送給寧王，便顯得敷衍。

    直到他走到了一個鋪子門口，眼睛突然一亮。

    那店門口，擺放著一溜竹雕玩偶。

    也不知是誰的主意，把那孫悟空、豬八戒、戴著長骷髏項鍊的沙和尚，馬形的白龍馬和人形的龍宮三太子、和善帶笑的唐僧、甚至於他被害死的爹孃在船頭驚恐萬分的模樣，從河流中撿起江流兒的憨厚老和尚，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紀鴻卓知道，自己出來的縣城附近，有各種竹林，湘妃林、紫竹林，竹林林葉蔥蘢，從幾百年前，縣城和附近的村落就極流行竹雕。

    和把竹子削成極薄的薄片，編織成各種避暑的竹蓆。

    但配合着如今京城裏頭最有名的話本，做得如此憨態可掬的竹雕，他過去是真沒見過，因此捧在手裏反覆觀看。

    店家見來了生意，便笑吟吟告訴紀鴻卓，說這東西最近賣的很好，每次剛送貨來，當天就能賣光。

    若客人喜歡，可得早點下手了！

    紀鴻卓便不猶豫，把和西遊話本有關的竹雕玩偶全買了下來，又讓店家包裝一下。

    誰知店家早有準備，說送貨的人說了，買的多，就送他竹雕燈籠！

    紀鴻卓一看這竹雕燈籠，更是有趣極了。

    那燈籠說是燈籠，並沒有糊上紙張，而是用細細的竹片編織成鳥籠狀，將玩偶一一的放進去，就好像讓可愛的豬八戒做牢房一樣。

    紀鴻卓付了錢，便把東西提上寧王府去。

    趙胤一開始對他還是冷著臉的，紀鴻卓說謝謝他的美言，趙胤也不接話。

    等紀鴻卓把拎在背後的鳥籠子取出來，寧王的眼睛也亮了，他一開始還繃著臉，不肯表現出對這些東西的喜歡，只是那燈籠並不像是等閒的鳥籠子，有可以開啟的小門，趙胤想把豬八戒弄出來把玩，怎麼也取不出來。

    他便真的著急了。

    紀鴻卓看了暗笑，把幾根竹篾片一扭，就把豬八戒取出來，送到趙胤手上。

    趙胤便笑了。

    二人和解後，數日之後，皇帝又召寧王入宮用膳，席間，趙胤幫紀鴻卓說話，他知道狀元出身的官員，是需要實際的政績才能繼續得到提拔的。

    在國子監雖然清貴，但若一輩子呆在國子監，一輩子只能得清貴二字，和不上不下的榮華富貴。

    皇帝也覺得紀鴻卓頗有能力，有心進一步考驗他，便和寧王說知道了。

    這些暫時是後話。

    卻說關凝這邊，京師的這一道關卡打通後，竹雕和竹蓆的生意日漸興隆。

    竹蓆上，關凝也有自己的一番主意，她把過去只求舒服，但不求美觀的竹蓆經過了一番改良，再加以外包裝的改進，果然售價漲了不說，還極得京中仕女們的喜歡。

    竹雕便更不必說，這東西銷量極好，而且很不容易模仿。

    畢竟能把一根竹筒刻製成惟妙惟肖的小動物，人，這也不是一兩年能練出來的功夫。

    縣城裏頭跟著關凝乾的乞丐、商戶們，多多少少已經發了一筆財，如今關凝在縣城裏的威望竟然極高，隱隱有成為隱形的行會會長的趨勢。

    不過她並不想太出名，性格也和過去一樣靦腆，更比往日避免拋頭露面，平時出門，都要戴著厚紗的帷帽，看得盛馨一陣唏噓：“你別把自己弄中暑氣了！”

    關凝只是一笑，低聲說：“我也是沒有辦法。”

    盛馨自然知道，關凝主要是避開紀家人而已，她笑著說：“你倒不如嫁給顧齊算了，生米煮成熟飯，再和紀家人攤開說話！”

    盛馨觀察著，覺得顧齊對關凝情根深種，那眼睛裏的情意，簡直要滴出來。

    反正顧齊過去有些混，現在已經全然學好了，盛馨覺得，他是個相當不錯的夫婿人選。

    關凝只是搖頭：“不可能的。”

    她把顧齊當朋友，完全沒往男女之事上考慮。

    這一日紀鴻卓在寧王府上留的很晚，深夜，才乘了寧王府上的車輿回會館。

    深夜的京城裏頭，也極是熱鬧，震懾力沒有行宵禁，大半夜，也有供應宵夜的酒樓開著，有歌姬深夜和公子哥們飲酒作樂，香風陣陣，席捲而來。

    快到自己住的會館門口，紀鴻卓突然看到有車輿停在暗處。

    ——沒有點燈，黑漆車廂，連馬匹都是黑黝黝的駿馬，甚至連一聲響鼻都不打，可見是訓練有素。

    紀鴻卓心頭隱約不安，想了一想，竟提前下了車輿，從袖中取了一吊錢打賞車伕，說自己想散散酒氣——和寧王共用晚飯他喝了兩杯酒。

    車伕接了賞錢後喜笑顏開，不疑有他，立刻驅車走了。

    黑暗中有人說話，語氣恭敬柔順：“紀大人果然厲害，鄭王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