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人間再無琅孚
琅孚喉嚨滾動,乾澀的眼眶泛出溼意,抬頭望向簷頂,將淚逼回去。
他道:“朕知道,是朕害了他,是朕無能……”
他早該知道自己是什麼料,聽小五的不要逞能,安生躲著等仙人們回來。就差一點……只差一點……
“是朕無用,用了除邪咒也無濟於事,若朕之前再用功一些,就不會……”琅孚緊攥著拳,骨節咔咔作響。
“除邪咒?”姜晚晚皺眉,“什麼除邪咒?”
“就是……你們落在朕書房的那本。”琅孚低聲,“罷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小陸忙將那捲書冊雙手碰上,恭敬地交到姜晚晚手中。
少女蔥白的指尖撩開書頁,頁尾蜷曲紙張泛黃,密密麻麻的文字讓她越看越驚心。
“你們快來看!”姜晚晚沉聲。
眾人見狀圍過來,待看清這所謂“除邪咒”的記載內容後,對視一眼神色凝重。
“這是破除禁制的……”容九霄快速地翻看著,臉色越來越不對勁。
“其他步驟都是障眼法,唯有那句‘以金器取一兩心頭血’是關鍵。”
琅孚體內禁制是天后設下,能保他不被妖邪所侵,這禁制十分保險,想要故意破開除非擁有與天后等同的力量。
再或者……由琅孚親手所破。
幾人幾乎在同時明白過來,這根本就是一個圈套。
妖淵川忽然暴動,引他們前去平亂,再設法讓琅孚看到那本書,自己破開禁制。
失去禁制保護的琅孚,勢必引得邪祟瘋狂撲擊……
若只是凡體死亡,琅孚會提前仙靈歸位。但若被邪祟分食,則神形具滅。
這是要他將命葬在琅舟國。
“這不是我們留下的。”容九霄長長一嘆,“陛下……是有人故意為之。”
他們無法向琅孚解釋他體內禁制的來龍去脈,只能說這書來歷不明,是奇邪之術。
琅孚聽罷苦笑更甚,是了,小五也勸他不要意氣用事,是他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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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淵川的情況,已經不是他們能夠解決的。
容九霄等人上報莫隱仙侍,最終還是由無華神尊出面,加固了封印。
六人被無華逮著教訓一通,排排站著聽訓。
無華恨鐵不成鋼地搖頭嘖聲:“為師還指望著你們獨當一面,自行解決,結果到頭來還要我這把老骨頭出面,哎呀……”
他衣袂飄飄丰神俊朗,念着“老骨頭”三個字的時候,絲毫不覺得羞赧。
邱餚尤不服氣,小聲嘟囔:“還不是師尊您什麼忙也不幫,那邪門地方從上古就有了,我們還是小孩兒呢,解決不了很正常嘛……”
“小孩,你還是小孩嗎?”無華在邱餚腦袋上一拍,“光長肉不長腦子,平日少吃兩碗飯,要不日後媳婦兒都找不著。”
邱餚臉一紅,欲言又止,卻又不敢反駁。
無華話音一轉,又看向心魔:“還有你小九,別仗著自己仙魔功法雙修,就盡逞能,當心被仙族那些老頑固盯上,有你好果子吃。”
“哼,我自有分寸,不用你管教!”
心魔桀驁不馴,連頭也沒低,怎奈無華一把揪住他耳朵,數落道:“知不知道有句話,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心魔吃痛,捂著耳朵面帶羞怒,大聲嚷著:“我又不是你的弟子!”
“怎麼不是?”無華挑眉,“仗著有兩個魂識,連師尊也不認了?”
邱餚與林書賢面面相覷,心道不愧是師尊,連這都知道……
那廂姜晚晚卻忙擋在心魔面前,賠笑著將無華的手挪開:“他向來愛嘴上逞能,師尊別和他一般見識。”
“我……”心魔想還嘴,被姜晚晚一瞪,又揉揉耳朵憋屈地抿唇不語。
無華搖頭嘖笑。
半晌,又聽容九霄問:“九重天恐有人故意引琅孚破除自身禁制,妖淵川異動也和此人脫不了干係,依師尊看,我們……”
“你們管得夠多了,此事不要插手。”無華忽而一本正經地收了笑。
六人交換眼神,有些不明所以。
無華沉聲道:“這是畢孚該歷的劫難,你們不該管,也不要管。他日後是要做天君的人,不嚐遍苦楚,受些挫折,如何開悟?”
姜晚晚焦急道:“但此事涉及九重天中人,懂得如何破除天后禁制,又對畢孚性格瞭如指掌,無外乎就是那幾位,如此設計顯然想讓畢孚神魂俱滅,並非歷劫那樣簡單。”
無華笑嘆,意味深長地道:“小十啊,你們還年輕,有些事情為師也不便多言,天君那個老狐狸,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兒子神魂俱滅的。”
“一切安排都是天定,萬事萬物,都有緣法,你們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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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淵川事了,碧寧山幾人也向琅孚辭行。
他們本就是因邪祟而來,如今事了,自然沒有理由再呆在凡間。
琅孚失去小五後,精神總是懨懨。他們給琅孚留了許多修煉心法與聚氣靈寶,分別之際,容九霄道:“望有朝一日,能與陛下在天界重聚。”
琅孚揖手謝過,望著碧寧山六人御劍飛行離去,心中卻是說不出的滋味。
從那日起,他改了性子,每到夜晚便把自己關在寢殿中,一心撲在修行上。而白日又要早起處理國事,一人掰開兩個用,眼見著憔悴起來。
小五的死成了他心中一個結,他總是在想,自己再強大一些,再厲害一些,以後是不是就不會再眼睜睜看著在意的人,在自己眼前死去。
只是禍不單行,在姜晚晚等人離開琅舟國不久,民間就發生了暴動。
不知是從何處傳起,有人高呼,當今陛下德不配位,才引得天神降怒,妖邪異動,無數妖魔殘害百姓,琅舟國近乎三成百姓死於妖邪之手,都因琅孚不德所致。
這一反動熱潮,很快席捲琅舟國,那些失去至親的百姓,將自己的怒火都發洩在琅孚身上,各方很快就組織了起義軍,進攻都城,意欲將琅孚從高高在上的龍椅上趕下來。
琅孚每日忙得焦頭爛額,也無空再修行,無數奏摺堆在御桌上,令他身心俱疲。
小陸子日日侍奉在在御前,忿忿嘆道:“這些愚民,只知道人云亦云,陛下何曾不德過?”
德與不德,有時都是人言決定,一人說,或許無甚波瀾,百人說,只小有民怨,千人萬人說,那就成了真。
琅孚為平息民怨,於城牆上脫冠去服,只著一身素衣叩首拜民。
他眼中是迷茫與麻木,頭顱低垂身體單薄。褪去龍袍的他,與普通少年無異。
他朗聲高喊:“朕幼時頑劣,登位後雖有心為民,卻無建樹,實感慚愧。今日,朕在此起誓,日後勤勉自克,畢為國為民殫精竭慮。”
年少的帝王叩首發誓,何其卑微。
但民怨並未因此平息。
起義軍規模逐漸壯大,各地戰火連連,勢力割據,越發民不聊生。
兩年間,琅孚派兵鎮壓各處,但收效甚微。
他在無數個夜深人靜的夜晚,抱著小五那件早已陳舊的衣衫,在宮室中一坐就是一夜。
他自言自語低喃:“小五……朕有心改過,為何天下人都不肯給朕機會?”
夜風嗚咽,小五早不在人間,沒有人回答他。
第三年的隆冬,起義軍攻進皇城,火光四起宮人逃竄。
小陸子與一干禁衛軍掩護琅孚出逃,奈何各個宮門都被起義軍攻下,刀光劍影間,禁軍被悉數斬殺,唯剩琅孚與小陸兩人。
他們被四面包圍,逃無可逃。
琅孚將小陸護在身後,眼中恨意森森,他的肩膀很單薄,曾自以為能撐起琅舟國,可臨了,也只能護住一個宦官。
起義軍們見琅孚狼狽逞強模樣,哈哈大笑。
“小皇帝,死到臨頭,還逞什麼能?識相的乖乖簽下退位詔書,跪地磕頭叫聲爺爺,我們興許能留你一個全屍!”
話畢,四周笑聲更大。
一國之主,到頭來淪為笑柄。
“放肆!陛下豈容你們這般侮辱!”小陸大喊出聲,撿起地上長刀就砍向說話那人。
只是小陸刀還未砍下,就被當胸捅穿。猩紅的血濺了琅孚滿面,那樣熱,那樣粘,和小五死去的那日如出一轍。
他呆愣地撫摸著臉上的血,喉嚨滾動,熱淚無聲流淌。
無數刀光印在他的眼瞳中,而他已經分不清眼前模糊一片的,是血還是淚。
雪紛紛揚揚地下,落在他肩頭,落在他眉梢。
他癲狂般大笑,以自刎結束了年僅二十一歲的生命。
身軀重重落地的那個瞬間,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從幼年與小五相伴追逐,到登基後的啼笑皆非。
那六個仙人留給他的仙書還未全部讀完,可惜再沒機會讀了。
大雪不停地落,他的眼睫上落下白濛濛一片,緩緩閉上了眼。
少年身死,琅舟國皇權更替,人間至此再無琅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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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殿下,賀喜殿下!”
畢孚再度甦醒的時候,正躺在元明宮的寢殿中。
區孜跪在他床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可算把殿下盼回來了,您在人間的這些日子,小的不知多想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