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挺能裝的啊
大雪蒼蒼茫茫,覆蓋著整片天地。
皇城上方紛紛揚揚,無盡的白飄落,屋簷瓦頂積雪漸厚。
惡戰才過,宮人們忙著收拾宮道,猩紅與白雪交織,讓大雪的美也蒙上了罪惡。
心魔醒來的時候,正躺在帳子裡,他微微睜眼,模糊的光線透過帳子透進來,勾勒出少女纖細單薄的身影。
是姜厭。
心魔正要起身,忽而聽見門從外推進,起身的動作忙停住,閉上眼睛裝作還在沉睡。
“小師妹,吃些東西吧。”
白意歡端著一方食託,一碟小菜一碗清粥。
那清粥熬得軟爛香甜,白霧霧的熱氣撲面,平添了些許暖意。
姜晚晚微微一笑,端過白粥小口喝起來。
白意歡輕輕掀開帳子往榻上看一眼,心魔正安安靜靜地躺著,呼吸均勻。
他長長的睫毛如扇子一般,緊閉的雙眼掩去了赤色的瞳,柔軟而薄的唇瓣是淡淡的粉,沉睡的模樣瞧著異常乖巧。
先前那樣混亂的局面,白意歡心中是有些害怕的,心魔的力量太過強大,連妖淵川的邪祟都能吞噬,若有朝一日他不受控制……
只是瞧見小師妹一喊,心魔沒有片刻耽擱就停止了吞噬陣,一顆心也算放下一些。
大概這就是以心換心吧,白意歡的目光從心魔轉到姜晚晚身上。
他們之間,若有有一個全心全意信任心魔,信任靈羨,也只有小師妹無疑了。
這世上從沒有無緣無故的依戀與信任,種因得果,萬事都有緣法。
“小師妹,你守了一日,回去歇歇吧。”白意歡輕嘆,“我替你看著阿羨,若他醒了我喊你。”
姜晚晚搖搖頭,木勺攪動著清粥,霧氣撲面:“總要親眼看到他醒來我才放心的。他吸食了太多的邪祟,體內氣息複雜,一時難控纔會昏迷。”
“可是你也受傷了……”
“小傷而已,不要緊。”姜晚晚揚起笑,渾不在意地聳聳肩,“若是大師兄受傷昏迷,師姐想必比誰都要焦心,寸步不離,怎麼反倒勸起我來啦?”
白意歡一愣,旋即也沒有再勸,只是嘆道:“阿羨一直這樣反覆無常,兩種模樣不定,也不知如何纔好。”
如今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他們幾個,可現在相安無事,日後又會如何呢,日子那樣長,誰也不能保證有朝一日,這個秘密不會被人窺到。
姜晚晚回頭望一眼,隔著紗帳少年的模樣平靜而乖順。
她道:“這世上多的是光怪陸離的事情,一開始心魔出現的時候,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如何除掉他……”
少年悄悄握拳,心揪起來。
“可是長久相處下來,他常常惡言相向,又做著心軟的事情。他嘴上說我們麻煩,除邪祟的時候卻衝在最前頭,師姐你瞧,他一點兒也不壞的。”
心魔心中忿忿,他纔不是什麼好人,不過是見這些人太弱,看不過眼罷了。
少年握起的拳又悄悄鬆開,心底蔓開說不清是酸澀還是旁的情緒。哼,還算你有點良心。
白意歡抿唇不語,點了點頭。
“是非曲直都在人心,所以一體雙魄又有什麼要緊的呢,他們互相成就,又同爲一人,若有朝一日能融合是好,不能的話……也不要緊的。”姜晚晚揚起笑容,“不都是九師兄嗎?”
“還是小師妹看得通透。”白意歡笑起來,慢慢起身,“那……你好好照顧阿羨,我去前廳看看,妖淵川的事情還未完全解決,大師兄他們已經在聯絡仙侍了。”
腳步聲漸漸走遠,門又吱呀一聲關上。
室內寂靜無聲,心魔悄悄睜開一隻眼,端詳著少女的側影。
比起白意歡驚為天人的美貌,姜厭算不得容色傾城的美人,但心魔仍然覺得姜厭要更好看一些。
她的眼睛很圓,望著人的時候總有熠熠光彩。
她似乎也很愛笑,無論遇到什麼樣的險境,也不曾見她哭鼻子。
世人都說魔為惡,人心中滋生的魔更是惡中之惡,她卻一句不要緊便帶過,膽子真是大。
心魔看得入神,抿著唇呼吸稍重。姜晚晚聽見細微聲響唰地轉過頭來。
“你醒啦!”
她忙擱下碗,撩開紗帳將心魔扶起來。
心魔裝作剛剛轉醒的樣子,有氣無力地,順勢靠在姜晚晚肩頭。他睜著迷茫的眼,渾身沒骨頭一樣,手悄悄摟上了她的腰。
“我……睡了多久?”
“也不是很久,只過了一日而已。”姜晚晚扶著他,仔細端詳他的樣子,見他好似虛脫一樣,又提心吊膽起來。
“你感覺如何?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心魔虛弱地靠著她,嗓音軟糯委屈:“感覺不是很好……姜厭,我應該是生病了……”
“啊?”
她的手探上他額頭,反覆查試溫度,又摸了摸他的頸脈,嘟囔道:“也沒發燒啊。”
心魔當即悄悄運氣,將全身的熱度涌上額頭,而後拽著姜晚晚的袖子,哼哼唧唧地用額頭輕輕蹭她頸窩。
“好難受……”
頸間滾燙的溫度把姜晚晚嚇了一跳,她再探手去摸,果然燒得嚇人。
“奇了怪了,剛剛還不燙的。”
她眼瞧著心魔拽著自己的衣袖,一個勁地往她懷裏鑽,又狐疑起來,不動聲色把他往外推了推。
怎知心魔被她輕輕一推,整個人就滑開倒下去,腦袋重重磕在牀板上。
“你好狠心啊,我都生病了,還要推我……”心魔有氣無力地道。
姜晚晚臉上一紅,連忙又將他撈起來,攬住他的肩膀。
“抱歉抱歉,我還以為……”
“以為我裝病,想佔你便宜?”心魔冷哼一聲,“你這個女人未免太自信,我……纔沒那麼無聊。”
說罷,心魔還咳了幾聲,捶著胸口痛吟起來。
姜晚晚看著揪心,忙道:“你躺一會兒,我去請大師兄來,他功課比我要好,應當能看出是出什麼問題,你的狀況看起來不太尋常,我拿不準主意……”
“我不要!”心魔大聲嚷起來。
見少女眨眼望他,他扭過頭去:“小……小病而已,你喊別人來看笑話做什麼?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
“可是……”
“可是什麼?”心魔頭靠在她肩上,語氣卻惡狠狠,“你該不是嫌我麻煩,想把我丟給別人照看?”
“當然不是!”
姜晚晚說不過他,又見心魔除了燒得燙一些,身體沒力氣說話卻中氣十足一些,倒也沒有什麼別的症狀,雖沒有多想。
“那……你等我一會兒,我去給你熬些仙草,弄點吃的。”
姜晚晚搖搖頭,小心將心魔扶下去躺好,又細心地掖了掖被角,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房間。
心魔眼珠子一路粘著她的背影,待她走了,才露出一抹狡黠的笑,雙手懶洋洋搭在腦後。
識海中,靈羨的聲音冷漠:【挺能裝的啊。】
心魔冷哼一聲:【彼此彼此,你自己也沒少裝模作樣,有臉說我?】
【我與晚晚情投意合,做什麼都是合乎情理,你這算什麼?】
【少在我面前擺優越感。】,心魔道,【她不是說了嗎,我們互相成就同爲一人,看著我們互為一體的份上,我可以把她分你一半,但你別想一個人獨佔,沒門!】
靈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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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明宮一片寂靜。
廊上掛滿了白幡,一簇簇白菊擺在廊下,冬日裏霜打花瓣,格外悲慼。
宮殿大門緊閉,宮人在外小心翼翼喚著:“陛下,用些膳吧。”
但琅孚一言不發,只是抱著小五染血的衣衫,靜坐著。
小五已經下葬,這間衣衫是他登基那天,命人為小五做的總管服飾。小五自幼伴他長大,為彰顯情意不同一般,他還特允在服飾上加了金線四爪蟒繡。
繡紋上的血已經幹呈黑褐,他撫摸著那處,喉頭哽咽。
宮人不敢觸怒,放下膳食恭恭敬敬地退出,嘆息著。
“容仙長……”
小宮人甫一出屋子,就撞上了迎面走來的容九霄幾人,他躬身行禮,面帶為難,“仙長們是來見陛下嗎,陛下他現在……”
小宮人抬頭望一眼白幡,也有淚眼浮出。
他是五公公帶出來的,尋常跟在五公公身邊一同伺候陛下。
如今五公公去了,他大約是要接班的,只是他倒寧願自己不要出頭,永遠跟在五公公身後做個跟班。
白意歡嘆息一聲:“小公公如何稱呼?”
“仙子喚奴才小陸子就好,不必如此客氣。”小陸低聲,“五公公新去,陛下是最體恤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在玄明宮不顧祖宗規矩為五公公掛了白幡,如今正傷心,怕是不想見人。”
“還是煩勞小陸公公通稟一聲,我們有要事和陛下商議。”容九霄沉聲。
小陸沉吟片刻,還是點點頭回頭進殿。
片刻後小陸將他們引了進去。
琅孚坐在御座上,兩眼烏青地抬頭望他們一樣,憔悴地低下視線。
“你們找朕何事……”
白意歡喟嘆一聲:“陛下節哀,人死不能復生。當日……並非我們不願救,只是小五公公那樣的情況,的確回天乏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