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六娘沉默地跟在後頭，看著毛老太在眾人的攙扶下來到新生兒的房間。

    因為春娘還在昏睡中，因此現在新生兒是交給了大兒媳在照顧的。

    只是毛老太也知道現在的身體情況，或許也是被剛纔那一倒給嚇懵了，只是滿眼慈愛地看著自己的乖孫女，也沒有上手要抱。

    雖說是用了藥，毛老太感覺不到疼痛了，身體情況也好些了不少，但是她到底油盡燈枯了，因此很快就感到了一陣疲倦。

    毛三一直注意著母親的身體變化，見毛老太露出疲態，趕緊去扶她：“娘，咱們到旁邊休息一會兒吧。”

    毛老太卻擺擺手，“我看也看過了，咱們去其他地方吧，別打擾我的乖曾孫女休息了。”

    毛三說：“那咱們去床上躺躺？”

    毛老太：“別把我搞得像瓷娃娃一樣，你娘我沒這麼脆弱，這些天我在床上躺也躺夠了，就去正屋坐坐吧。”

    這個時候都是以毛老太的意見為先，因此大家都順從毛老太的話，隨她到正屋坐下。

    林六娘來的時候就是半夜了，這會兒天快亮了。

    然而這麼一大家卻都沒有睡覺，反而陪著一個老太太坐在屋子裏。這場景怎麼看怎麼怪異。就是毛老太自己心中也知道，自己的情況一定不好了，所以兒子兒媳婦們纔會對她這樣聽從。

    要是放在往常，早就勸她去床上休息了，不過兒子兒媳婦們一片心意，毛老太也不會戳破。

    或許是人要死了，所以回憶起往常的事情來。

    毛老太也沒說起別的事情，只是拉著三個兒子的手，開始說起了他們小時候的事情。

    “老大，我記得你小的時候就是個悶葫蘆，你長個子比旁的人都要遲，還是個瘦麻桿，受了人欺負也不會說……如今一晃神兒都這麼大了，都是做爺爺的人了。你這個做大哥的，以後也要多照看照看家裏……”

    毛老太絮絮叨叨地說著，似乎只是話家常。但是言語中卻透露著無限眷戀，似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結局。

    其中最糾結最痛苦的便要數毛三了。

    畢竟是毛三下的決定，讓毛老太用了毒藥。

    他看這毛老太的樣子，一時間也不知道娘到底知道還是不知道，可是他也不能告訴娘，現在的身體好轉是因為用了毒藥的緣故。

    娘一向是最疼他的，如果她知道是自己給她用了毒藥，會不會怪自己。

    毛三也不知道在生死麪前，娘會做出如何的決定，然而自己卻先她一步做了決定，他的心中十分忐忑。

    在一個時辰還剩下最後一刻鐘的時候。

    毛老太卻叫其他的兒子兒媳婦們都出去。

    “你們都出去吧，叫毛三和六娘留下來。”

    其他人抬頭，互相望了一眼，雖然奇怪，但是也沒有違背毛老太的意願。

    等到屋子裏頭只有毛老太，林六娘和毛三三個人的時候，毛老太開口說了話。

    毛老太說：“我知道你們給我用了藥，那時候我雖然昏迷著，但是也聽到了你們的聲音……”

    毛老太的反應倒是很樂觀，即使在談論起自己快要結束的生命的時候也並沒有露出絲毫異樣：“我知道你們是用了毒藥換來了我一個時辰的清醒和壽命……”

    毛三震驚：“娘，原來你一開始就知道了。那為何……”還表現得像不知道的一樣？

    這個問題毛三不用問就知道，娘是不想他們難過傷心，所以才配合着他們演了這樣一齣戲，沒有想到毛老太的生命盡頭還在盡數為他們著想。

    一時間毛三更加自責：“娘，我——”

    毛三問：“娘，你怪我嗎？”

    怪他擅自就為她做了決定，擅自讓她的壽命只縮短到短短一個時辰。

    不料毛老太卻罵道：“剛纔做決定的時候建立生龍活虎的，怎麼這個時候卻後悔起來？一點都不像我的兒子了！虧我白養了你這麼多年，你卻連我的脾性都不知道，娘豈是那種願意苟延殘喘的人？”

    見毛老太似乎有些動氣了，毛三趕緊上前說：“是兒子不對，娘千萬不要生氣。”

    毛老太搖了搖手道：“我不是生你的氣，我是生自己的氣……”

    “我生了病，你爲了緩解我的疼痛，才做出如此決定。你卻不相信娘，覺得娘會怪你，這豈不是在傷孃的心嗎？”

    毛老太不願意小兒子帶著愧疚：“若是娘有的選，娘也會做出和你一樣的決定，你沒有做錯也不用為此愧疚……”

    “那時候娘只是昏迷著，沒有辦法自己做決定。你不是也說了嗎？娘一向是最怕疼的人，與其在這床上昏迷忍受著痛苦，倒不如讓我醒過來，和你們說些話……”

    其實如果今日毛老太不點破這件事情，毛三心中還真的會生出心結。

    因為他永遠也不知道毛老太是否會怨恨自己做的決定。

    對於決定給娘喂下毒藥這件事情，毛三一定無法釋懷。

    毛老太也知道小兒子的脾氣，所以纔會選擇在最後一刻把這件事情點破，讓小兒子心中不再留有心結。

    毛老太拍了拍毛三的手：“三子啊，娘知道你最心疼娘，所以不要為這件事情後悔。娘都不後悔，你後悔什麼？娘不怨恨你，娘反而要感謝你，讓娘在最後一刻也能清醒過來，還能再見上你們一面，也不用再受那疾病的痛苦。”

    “如今娘真的是死而無憾了，既見到了我的乖曾孫女，還能和你們說上幾句話。”

    毛三雖然知道這已經是必死之局，但還是不能接受，哽咽著對毛老太說：“娘您千萬別說這樣的話，您一定能夠活得更長久的……秀才娘子，秀才娘子，一定有辦法。”

    毛三轉過去看向旁邊的林六娘，聲音哽咽，哀求道：“秀才娘子，求您再想想辦法吧，救救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