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逝如流水，很快便到了秋闈的那一天。

    賀延安和其他所有士子一樣，帶著筆墨和一些必須品接受了嚴格的檢查，然後在闈場待了三天整。

    這三天賀家上下全在忐忑不安中度過，老夫人和夫人就沒出過佛堂，賀宏蘊也常進祠堂祈求祖先保佑，就連柳姨娘也跟著唸了幾聲佛，雖然目的是爲了賀延安高中後門楣提升賀茹雪也能跟著沾光。

    不過賀延安的表現在他們看來多少有點失望了，出了闈場之後不悲不喜，對考試的狀態也隻字不提，比起別的討論得火熱的考生，簡直像個異類。

    可是就算賀延安真的沒考好，賀家也不敢有人有怨言，畢竟科考一途就指著賀延安一個，若是刺激得狠了發生什麼意外，那這一代的仕途前景可以說是徹底黯淡了。

    這種不上不下的狀態一直持續到放榜那天，在得知賀延安不打算去看榜單的時候，憋了一肚子風涼話的柳姨娘終於忍不住了。

    “哎喲，這日子總算到頭了，要說果然還是讀書人好吧，大少爺考個試，全家都跟著折騰，跟供著皇上也差不多了，還要講避諱，什麼‘輸’，‘完’，‘落’之類的字都不能說，後來‘考’也忌諱，廚房都多久沒動火烤東西了。”

    賀宏蘊不悅地白了她一眼：“想吃什麼就去吃，沒人攔著你，把那張嘴塞滿以後就少說兩句話吧！”

    柳姨娘滿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老爺，你別怪我說話難聽，最近夫人少爺仗著要考試做了多少不合規矩的事？幾個月了，少爺都沒過來向你問安過，放古時候不僅要考試，還要詢問鄰里這人是不是孝順，少爺這樣的，怕是不合規吧？”

    賀宏蘊把她往旁邊推：“好了，我知道你是因為雪兒的婚事耽擱了不高興，我答應你，不管安兒這次考得怎麼樣，接下來就給雪兒挑夫婿。”

    柳姨娘眉開眼笑，又黏到賀宏蘊身邊：“那妾身就多謝老爺了。對了爲了安慰，少爺晚上吩咐廚房炙一份烤魚送過去吧。”

    “烤魚？這是何意？”

    柳姨娘笑容不減：“民間都說鯉魚躍過龍門就可成金龍，家裏有應考的，都拿魚做菜，這也是討個好彩頭，希望少爺早日躍過龍門。”

    賀宏蘊想了想，覺得似乎也無不妥，還覺得柳姨娘雖頗有微詞但到底還想著賀延安，可他沒想過另一層，雖然世人常以鯉魚躍龍門喻士子登科，可是被炙烤在鐵板之上的死魚哪有什麼祝願可言呢？何況柳姨娘與賀夫人一房向來不睦，送這東西只會被認為是譏笑揶揄。

    就在柳姨娘為自己的小心思沾沾自喜的時候，一個威嚴渾厚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就該把你這四處亂嚼的混賬舌頭炙了才消得了口業！”

    柳姨娘立刻驚得一哆嗦，怯蔫蔫地躲到了賀宏蘊椅子後。

    賀宏蘊亦是心驚，馬上起身恭敬迎過去，那邊是夫人扶著高堂老母過來了。

    “母親，兒本說不打擾您的清修，沒想到還是驚動了，實在是不孝啊。”說著這話，賀宏蘊抬眼掃了賀夫人一眼，眼中似有責怪。

    賀老夫人看出了他的心思，訓道：“你不要怪大夫人，是我讓她攙我過來了，這些日子她一直陪我在佛堂，很是辛苦盡心。”

    “兒子不敢，”賀宏蘊恭恭敬敬地拱手俯身，“只是……小輩的一次科考而已，實在不值得母親您憂心，您安心靜養便是。”

    賀老夫人深深嘆了口氣：“你說這話就是要我對不起你父親，對不起列祖列宗了。”

    “母親何出此言？兒子斷斷不敢有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

    “你沒有？你該知道科舉入仕對賀家有多麼重要！賀家乃詩禮簪纓之家，是我沒本事，沒能讓你正途取仕，最終只能受父祖的蔭庇補官，如今兒孫輩只有一個安兒最有指望，你還不讓我多關注一下？還聽那個長舌婦亂嚼？”

    賀宏蘊被嚇得當場跪下了，可是賀老夫人的氣還沒有消，指著躲在椅子背後的柳姨娘對旁人吩咐道：“姨娘喜歡吃烤魚，就讓廚房做個一二十條給她送去，看著她一條條都吃乾淨咯！”

    這下柳姨娘也跟著一塊兒雙膝軟倒，捂著臉嚶嚶哭著訴冤，可老夫人根本不再看她一眼。

    就在大廳裡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門外忽然有人來報，說李季同登門拜訪。

    而比起越來越熱鬧的前廳，賀延安所在的小院還是寧靜而和平。秋天的銀杏枝繁葉茂，梢頭還有零散幾隻沒飛去過冬的鳥兒在啁啾嘰喳。

    枝枝從小廚房洗淨切好了一盤果子，端著進入賀延安的書房，可剛沒走兩步，就被絆了一下，低頭一看，滿屋都散落的書籍，而賀延安本人則靠著榻沿席地而坐，臉上覆著一冊攤開的書。

    枝枝看了一會兒，然後牽起裙襬，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把果盤放好，然後從床上拿過毯子，抖開想給賀延安蓋上，可剛纔一直安安靜靜彷彿沉入夢鄉的男子突然把書本一撂，衝着她扮了個鬼臉。

    “呀——”枝枝被嚇了一跳，向後退時還踩到了散落的書，整個人往後摔去。

    不過預計的疼痛沒有到來，枝枝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被賀延安圈在懷中，少爺還在衝着自己笑。她頓時感到臉上有些燒，立刻坐直退遠，和賀延安保持了幾尺的距離。

    “少少少爺……我是來給你送果子的，你怎麼這樣戲弄於我呢？”

    “我沒有戲弄你，”賀延安道，嘴角始終上揚著，“我剛纔是真睡著了，但是你進來的時候我聞到一股香氣，於是就醒了。”

    “香氣？”枝枝有些不解，“我今天沒做菜呀？是端了果子來，果子也不是味道特別濃郁的。”

    賀延安但笑不語，枝枝想不明白，也不再糾結，而是換了一個話題，問道：“少爺，今天就是放榜的日子了，你真的不去看看嗎？”

    “看看又能改變什麼嗎？總之訊息是會傳來的，看不看都一樣。”

    枝枝想了想，點點頭：“也是這個道理，聽說榜單前人擠人的，但確實早看一眼也不會把名次往前提一位。”

    賀延安看著她認真思索的表情，又玩笑著問道：“那如果我沒考中，枝枝會不會覺得很失望呢？”

    “怎麼會呢！”枝枝一本正經地蹙起眉頭，“不管考沒考中，少爺還是少爺，難道榜單沒提名人就不是自己了嗎？而且這次考不中還有下次，少爺你一定不要灰心！”

    賀延安本想逗她玩，但卻被枝枝質樸而坦誠的話打動了，心中一暖，一種他也道不明的情愫滋生漫延。

    枝枝也被少爺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絞裙邊的絲絛。

    就在此意態朦朧的氣氛之中，忽然一個粗魯的呼聲闖了進來，把枝頭雀也驚得振翅而逃。

    “賀兄！我來向你道喜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