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開導
伊雪那件事發生後,賀老夫人深感如今家裏規矩綱常都亂了,於是便帶著賀禮成離了寺廟,回府住了。
身為當家主母的賀夫人得知後又吃驚又忐忑,親自到廟裏做足了禮數,恭恭敬敬把老夫人接了回來。
枝枝對這件事感到很奇怪,明明一家團聚是好事,為何夫人看起來卻不像發自內心的高興。
賀延安淺略點撥了一下:“因為這次祖母回來是她自己的主意,而不是母親把一切打點好了,風風光光地迎回她。”
“這有什麼區別嗎?”
“區別就在於,祖母主動回來,則側面說明我母親這個家當得不行,得要老夫人回來鎮住場面,而且祖母是以為賀家祈福的名義常居寺廟的,還有個重要原因是爲了看顧禮成,如果以後賀家有什麼劫難,或者禮成身子養不好,可能都要算在母親理家不力的頭上。”
“怎麼可以這樣?”枝枝驚撥出聲,“夫人每天面對那麼多事,已經夠辛苦了,怎麼還能怪她呢?”
賀延安無奈道:“世事就是這樣的,自有一套規則,家院內出了事肯定會算到主母身上,這也是母親不能像柳姨娘那樣撒潑蠻橫的原因。”看到枝枝悶悶不樂,賀延安又安慰道:“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現在我不再像從前,可以幫母親分擔一些壓力了,祖母回來也剛好能約束父親,讓他不敢再那麼明目張膽地偏向柳姨娘,這次對她們母子的處罰不輕,如果她們到父親面前顛倒是非亂鬧一陣,吃虧的終究是母親。”
聽賀延安說了那麼多,雖然知道他是有心安慰,但枝枝仍舊無法舒展心結,伊雪死前說的話又像幽靈一樣纏在心頭。
難道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自己?如果自己沒有受到少爺和夫人那般厚待,伊雪也不會嫉妒發狂做下那些錯事,夫人也不會面臨那麼大的壓力……
枝枝的胡思亂想奪去了她臉上的笑容,賀延安發現她開始像家裏別的丫鬟一樣,不再主動找他說些她覺得很新奇的事,不再笨拙但真誠地想很多法子來逗他開心,每日伺候飲食也是規規矩矩,不多說半句話。賀延安想找她談談,可她一見賀延安就逃跑,跑不了就低頭繞著腰間繫的絲絛眼睛通紅一語不發,搞得賀延安話到嘴邊也不知該怎麼說下去了。
其實枝枝也不是有意這麼躲著賀延安,一是她現在對自己陷入了深深的懷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少爺,二來,賀老夫人身邊的嬤嬤也找她談過話了,有意敲打讓她安守本分,不要再生出什麼妄想。
枝枝就這麼努力地適應新生活,雖然心裏很難過,但如果這樣真對夫人和少爺好,她也就覺得值得。至少現在的生活比起在紅樓已經好了很多,而且還能守著恩人們。
日子這麼過了一段時間,春風漸漸吹開了枝頭的花蕾,這天,枝枝收到了來自丞相府的請柬,馬伕人盛情邀請她到府上賞花。
丞相府的馬車都已經停在賀府門前,賀老夫人吃驚不已,思前想後,派嬤嬤交代了她許多規矩後,將她送上了車。
到了丞相府,馬伕人還是如以往那般溫柔,一見枝枝,便含著笑張臂向她:“我的兒,怎麼才一會兒不見,你瘦了那麼多?”
枝枝這段時日胸中積鬱的塊壘一下子找到了傾瀉的出口,翻涌的情感噴薄而出,她撲到馬伕人懷中,放聲大哭。
“沒事,沒事了,有我在……”馬伕人輕柔地拍著枝枝的背,讓她盡情地把情緒釋放出來。
枝枝酣暢淋漓地哭了一場後,心中輕鬆了許多,抬頭再看到馬伕人溫柔的神情,頓時紅了臉,訕訕地抽手站起來:“馬伕人,對不起,我失態了……”
“哪裏的話,跟我還那麼見外嗎?”馬伕人笑著幫她理了理衣襟,“要不是上次你沒答應,現在已經是我的乾女兒了呢。”
“枝枝那麼卑微的身份,配不上夫人你對我那麼好……”
馬伕人佯作生氣:“你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當初欣賞的就是你的質樸無華和赤子之心,怎麼,如今有了好去處還講起尊卑遠近來了?”
枝枝心下一驚,連忙道歉,被馬伕人扶起來摟到身邊:“和你開玩笑的,早就說了,你在我這不必那麼拘謹,如果你還把我認作親近之人,那就說說,究竟因何事煩惱至此?”
枝枝最近苦悶無比,又無人可訴說,現在心扉已經完全對馬伕人敞開,緩緩開口把這些天心中疑惑、焦慮、想不明白的各種事都向她說了。
馬伕人靜靜地聽完,然後看著枝枝苦惱的表情笑了笑,伸手彈了她腦門一下:“小傻瓜,你想那麼多做什麼?這顆小腦袋裝那麼多東西,可不是要爆炸了嘛。賀老夫人說你守規矩做一個普通丫鬟是對賀家少爺好,但你覺得少爺他最近開心嗎?”
枝枝捂著腦門思考了會兒,然後搖搖頭。
“那不就得了,”馬伕人笑道,“把你帶出紅樓的是夫人,她的願望是你能好好陪著少爺把病治好,老夫人即使關心孫子,也隔了一層,未必能把情況弄得清楚明白,她只是依一貫規矩辦事,並沒有考慮到,你能鼓勵賀少爺接受治療,就已經不是普通丫鬟了。”
“真的嗎?”枝枝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馬伕人頷首道:“當然,這世上確實有很多規矩,依照規矩走下去一般不會出什麼大錯,但也和真正的精彩錯過了,我看你和那賀少爺都不是凡俗之人,若這樣泯於眾生,豈不可惜?”
看到枝枝臉上還有些猶豫,馬伕人又講起了自己的過往:“當初我是仕宦人家的小姐,丞相反倒是寒門出身,好多人都說他配不上我,我父母也不同意,我們抗爭了許久,才終於走到一起。如果當初我聽家人的話,隨便選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也不會有今日的地位。我說起這個,是想告訴你,賀少爺並非那等重視門第之別尊卑之分的庸人,他看中你是因為你這個人的品質,遇到困難可以攜手克服,但如果你軟弱認命了,那就真配不上他了。”
枝枝聽得出神,過了好一會兒才如夢方醒地回過神來,然後就用力地點了一下頭:“夫人,我明白了!謝謝你!”
“好啦,不用謝我,”馬伕人笑著捏了把枝枝的臉,“你以為是誰託我做這件事的呢?”
“難道是……少爺?”
枝枝驚訝萬分,馬伕人但笑不語,一切盡在不言中。
枝枝的心結終於消解,二人開始輕鬆地談論起早春種種令人新奇的景與事,就在她們聊得正熱絡的時候,忽然有下人來報,在馬伕人身邊耳語了幾句,馬伕人的神情立刻嚴肅了起來。
“今晚府上有客,本想留你吃個便飯,但也不能了。”
枝枝立刻站了起來:“夫人客氣了,您那麼忙還要在我身上費心,實在讓枝枝過意不去。”
“那你知道眼前的路該怎麼走了?”
枝枝羞赧地輕輕應了一聲。
馬伕人粲然笑道:“好,那就去吧,你們兩個年輕人肯定不會教我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