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另一種可能性
薛仁是全程協助破案的。
具體的工作是:他站在陸硯驍的身邊,讓錦衣衛指揮使大人連話都不必說一句,周遭的所有人就都嚇得瑟瑟發抖。
他瞪一瞪眼,還沒有開始刑訊,犯人便腦補了十大酷刑,並且自己嚇哭了開始招供。
讓案件的偵破工作變得容易了不少。
但薛仁確實沒想過,為什麼邢生的父親在臨死的時候,會告訴他兒子當年的一切,同時叮囑他放棄仇恨。
邢生當時情緒很激動,說他想不通父親為何這麼說,但他也沒機會弄明白了,因為父親連話都沒說完,便嚥氣過世了。
給父親辦好了喪事之後,邢生還是忍了一段時間,他本想過了三年守孝期,等父親真正入土為安了,再徹底報復周富興。
但盂蘭盆節的時候,他給父親掃墓上香,看到父親和母親的墳塋孤零零的郊外立著,而這個家裏頭,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回到家裏,路過麪條店的時候,周富興又對他分外熱情,招呼他到自己店裏來吃麪,邢生腦子裏的那根弦徹底斷了。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把周富興殺死了,看著血流進高湯裡的樣子,他突然產生了一個邪惡難言的念頭。
把摻進血的麪條賣給別人,讓他目之所及的所有人,都吃掉帶著苦澀血液的麪條,都體會他母親死前曾經嘗過的絕望滋味。
將那股死者的怨念擴大……再擴大……一瞬間,彷彿整個清水縣的上空,都籠罩著濃黑色的仇恨的陰雲。
邢生當時說了一句話,這句話讓在場的薛仁和陸硯驍都是一愣。
“我當時,就好像被什麼邪靈附體了一樣……平時……平時我不太敢看血,雖然我父親說,我被抱出去了,沒見到我母親死亡的模樣……但我從小就不喜歡看到血,也不喜歡紅色的衣服……”
邢生的話被他的鄰居們證實了。
他確實從小到大最害怕見血,不管是鄰居家殺雞殺魚,還是別的情況見了血,邢生都嚇得瑟瑟發抖。
實際上他報官的時候,也面無人色,嚇得癱軟在地,連滾帶爬的到了衙門。
鄰居們幫他辯解的話是——
他連雞都不敢殺,他父親過世後,若不是周富興常常賙濟他吃飯,他根本連口葷菜都吃不上。
這樣膽怯的書生,怎麼可能殺死孔武有力的周富興呢?
邢生招供後,按理說此案已經了結。但陸硯驍確實是耿耿於懷,覺得還有一些疑點,他便悄悄走訪了一些地方,證實了一些事情。
“邢生的父親在年輕的時候曾經受過重傷,傷愈後,他應該是失去了生育能力。”
陸硯驍的話如石頭擊到了平靜的水面上,薛仁突然一拍桌子:“啊,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
他突然說不出話來,如果陸硯驍的推測是真的,那麼邢生實在是太可憐了。
江言熙顯然也猜到了陸硯驍話裡的意思,他問:“那邢生知道嗎?”
陸硯驍搖頭:“一切只是推論,所以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此案已經上報朝廷,朝廷會怎麼判……我們只能等待。”
江言熙見妹妹懵懵懂懂,一臉不解,她咬著下唇說:“陸硯驍,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其實死掉的周富興,很有可能纔是邢生的親生父親?甚至——周富興自己也知道此事,纔會一直格外照顧邢生,他孔武有力,而邢生年輕體弱,卻能一刀斃命,也是因為周富興讓著自己的親生兒子?”
陸硯驍說:“有可能。但人都死了,一切都只是我的推論而已。”
他進一步解釋說:“當年幫邢生父親看病的老大夫也說了,他的傷很重,基本可以判斷喪失了生育能力。但到底能不能生,他也沒把話說得太死。”
小松鼠宋曉曉吱吱吱發表自己的觀點:“這事兒我知道,人類的大夫都是這樣,話說得模稜兩可的,如果病人真出了什麼事兒,他也不必承擔責任。譬如說吧,他要是一口咬定邢生的父親完全失去了生育能力,邢生生下來了,邢生父親戴了綠帽子,一定會找自己妻子的麻煩,那大夫也必然受牽連。”
江禾熙覺得這一晚上,自己漲了不少見識。
她把小松鼠捧到自己的手掌心裏,小聲說:“你可真厲害,人類的事兒,什麼都知道。”
“看了那麼久,看也看會了啊!”
江言熙說:“這件事,陸大人不上報朝廷,對邢生也是有仁愛之心了。”
他這麼說,是因為律法有規定,子女若為父母報親仇,若情況屬實,往往會得到輕判,說不定能保住性命。
可若是周富興是他親生父親,那邢生便犯了弒親之罪,在所有殺人的案件中,弒親的案件受到的刑罰是最重的。
一般來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但若弒親之罪確鑿屬實,那犯人面臨的,恐怕是凌遲酷刑了。
況且,此案若往深一步想,若周富興和邢生之母當年兩情相悅,甚至偷情生了邢生。
邢父自知喪失了生育能力,孩子來歷不明,必然心生怨恨,但他隱忍不發,數十年之後,自己死前卻將事情一一告知邢生,會不會存在另一個可能性……
當年邢生的母親根本不是周富興殺的,而是邢父殺害的。
而那些似是而非的證據,也不一定是周富興自己留下的,而是邢父悄悄潛入周家,栽贓陷害。
邢父留下邢生養大,但他曾經被人揹叛欺辱的怨憤依然存在。
只因沒有親生子嗣養老送終的顧慮而強行壓制下去。
但這惡意卻始終無法排遣,最後形成了最惡毒的殺意,全然賦予了邢生,並最終報復了他最憎惡的那對男女和他們的親生兒子。
……若這猜測是真的,那邢生就太可憐了。
他看了陸硯驍一眼,陸硯驍意識到他猜到一二,也點點頭。
雙方都是喟然長嘆。
明明安寧平和的清水縣,多少年難得出一起兇殺案,可是最近卻接二連三的發生,陸硯驍每每想起幾個嫌犯說的話,表面上不為所動,心底卻也有所懷疑。
難道真有什麼邪魔,能夠蠱惑人心,將心底深處最惡毒的惡意釋放出來?
攪弄得這人世間沒有太平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