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小巧的顱骨，原本應該長了一雙眼睛的地方早已凹陷下去，填滿了淤泥。

    井口邊，圍觀的人群已經發出訝異的喊聲。

    陸硯驍將頭骨放進桶子裡，乾脆用雙手在枯井的井底摸索。

    一塊塊骨片和碎骨被他摸出，放進桶子裡。

    當陸硯驍再也找不到剩下的骨片時，他終於掀動繩子，示意上面的人將他拉出去。

    陸硯驍露出井口，發現圍繞著他的居民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剛纔講述了井口被封經過的老嫗已經嚇得站立不穩，被鄰居拿了把小凳子坐在一旁：

    “大人啊，這到底是什麼事啊？為什麼井裏頭會有死人？”

    “難道是被毒死的？”

    陸硯驍說：“事情尚未查明，請街坊鄰居現在儘快回去休息，不要妄自揣測。”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圍觀群眾的表情，等人都散開了，他才一一的去找覺得有問題的人問話。

    江禾熙跟在他身邊，悄聲說：“若我現在用法術把你身上烘乾，是不是不太合適啊？”

    陸硯驍說：“確實不合適。”

    當著眾人面，身上衣服突然幹了，怕是他也會被人當成妖。

    “你會不會著涼啊？”

    陸硯驍看著少女擔憂的雙眼，突然心裏暖暖的：“我哪兒有那麼脆弱？沒事，別擔心！”

    他擦了一把淋漓的水，最先問的還是那位老嫗：“當年這附近可有女人無辜失蹤？”

    陸硯驍雖不是仵作，但多年耳濡目染，從頭顱的形狀來看，他覺得死者應該是一個女子。

    老嫗想了很久，搖頭：“不曾有過。”

    “張三郎現在還在這附近居住嗎？”

    老嫗搖頭：“封了井口不久，張三郎就不知所蹤。”

    見老嫗確實想不到什麼了，又受了驚嚇，陸硯驍只是叮囑老婦人早些歇息，就離開了她的院子。

    他接著去敲門的地方，是一個老年男人的院子。

    剛纔一群人中，那人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他知道一些首尾。

    那老人似乎早就察覺官爺會來問話，一聽到有人敲門便來開門，屋子裏幽暗的燈火籠罩在他斑駁的白髮上，他示意陸硯驍可以進來說話。

    “官爺進來喝杯薑茶，換身衣裳吧。”

    老人的兒子也是行商，如今不在身邊，他給陸硯驍拿了一套兒子的衣裳，陸硯驍也確實覺得身上寒冷，道謝便接著了。

    “我猜，這女子應該是錢老爺家的婢女春嬋。”

    陸硯驍哦了一聲，請老人詳細說說。

    “也是三十來年前的事情了。”老人很是感慨地說。

    江禾熙好奇地問：“剛纔那位阿婆說，這附近沒有人失蹤過啊？”

    老人點頭說：“春嬋並不住在這附近。只是三十多年前，張三郎是遠近有名的貨郎，極擅梳頭，還賣一種桂花頭油，春嬋侍奉的錢夫人極喜歡張三郎的手藝，常讓她來找張三郎買頭油，每個月初一十五，總會讓張三郎上錢家去一趟。”

    陸硯驍說：“原來如此。”

    他看出老人極有傾訴的慾望，便請老人家繼續說。

    “春嬋……是個頂漂亮的年輕姑娘，兩隻大眼睛，一對小酒窩。”

    江禾熙指著自己的唇角說：“那豈不是和我一樣麼？”

    老人失笑：“都是水靈靈的小姑娘啊。”

    江禾熙點點頭說：“春嬋是失蹤了嗎？”

    “倒也沒有，只是突然有一天，她再也不來找張三郎了，我也就再沒見過她了。”

    老人笑容裡猶帶著三分惆悵。

    “啊，我知道了！”江禾熙突然一拍腿：“你當年是喜歡春嬋的對吧？你單戀她還是你們倆兩情相悅啊？”

    陸硯驍咳嗽一聲，但也沒有阻止江禾熙的八卦。

    他發現，小姑娘在旁很感興趣地聽著，老人話匣子也關不住。

    “咳咳，當初好些年輕人都喜歡春嬋呢，她是個活潑外向的女孩兒，和我們都能說上幾句話，和張貨郎的關係也不錯。”

    “那一發現屍骨，為何你覺得是春嬋啊？”

    老人遲疑片刻，說：“剛纔大人將那具頭骨帶出來的時候，我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氣，好似是桂花頭油的香氣。張貨郎的頭油和別家不同，那香氣格外的馥郁芬芳，隔了這麼多年，我還是不能忘記。”

    老人說了一會兒，陸硯驍發現除了春嬋這個名字，還有她從三十多年前的某一天開始，再也沒有到這條巷子來之外，也不知道別的了。

    他便問：“老人家，你可知道那貨郎張三郎如今在哪兒？”

    老人搖頭：“封了井之後，他便挑著貨擔繼續做生意，有一遭他和我們說，他要出一趟遠門捎些東西，此後便再也沒有回來過。他賃的房子付了一年房租，房東也是好心，又多等了他三個月還是杳無音訊，最後便把房子轉租了。”

    回家途中，陸硯驍問江禾熙：“剛纔蓮花燈亮了嗎？”

    江禾熙說：“亮了的，你沒發現嗎？”

    陸硯驍搖頭，他望著江禾熙手中的紅蓮燈籠，薄而精緻的蓮花瓣層層綻放，中間放蠟燭的花蕊確實是色澤黯淡，看不出哪裏亮了。

    “我還看到一個女人掩面哀哀痛哭來著。”

    大半夜的冷風吹過，陸硯驍身上猛然打了一個寒噤：“……女人？”

    “好吧，那女人什麼模樣？你說一說？”

    江禾熙雙眸一抬，看向他背後：“長髮蓬亂，頭上汩汩流血，身形倒是窈窕，杏衫紅裙，腳上穿了一雙鳳履，嗯，鞋頭還綴著一雙明珠，怪漂亮的，我也想要這樣的鞋子！”

    陸硯驍背上寒毛直豎，他咳嗽一聲：“……你的愛好，還真是特別。她為何要跟著我們？”

    “我和她說了，我會幫她伸冤的。”

    “……那你問問她是春嬋嗎？”

    江禾熙便停下腳步，對著虛無說了一聲，陸硯驍雖然看不見，也覺得一股寒意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嗯，她似乎死得太久了，什麼都不記得了。”江禾熙遺憾地說：“她的三魂七魄都不齊了，如果再不去投胎的話，怕是要灰飛煙滅了。”

    已經到了院門口，陸硯驍苦笑一聲：“我希望你哥哥不要讓我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