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長寧公主
公主玄色的長袍在光滑的地磚上飄過。
等公主一行人離開後,陸硯驍和江禾熙才尾隨其後。
果然,公主的幾個侍從留在了外間,而公主一人則匆匆朝天台走去。
陸硯驍來過一次離宮,知道太后喜歡一個人坐在天台上乘涼,對著萬頃松濤,想必能夠滌盪這位年邁的太后的權勢之心。
陸硯驍極想跟進去聽一聽,到底公主和太后在說什麼,以及,長寧公主這位只顧著男女私情、享受玩樂的女子,竟突然在全國各地安插僧尼大師,陸硯驍神經的某一個部分,已經被觸動了。
他很懷疑,這些人四處散落,其實完全可以收集各處的各種資訊,然後透過每年一度的佛法大會,將訊息傳遞給在京城裏的人。
或許,長寧公主本人並無任何野心,她不過是在替她的老母親籌謀打算罷了。
等公主一行人離開之後,陸硯驍和江禾熙又在陰暗處等待了一會兒。
然後,他們聽見了若有若無的哭聲。
這哭聲先是十分壓抑沙啞,像是一個人壓著嗓子靜靜的哭泣,哭了沒多久,聲音漸漸大了起來。
就像是一頭蒼老的狼,在孤獨的面對死亡時的嚎哭。
江禾熙雖沒多少同情心,都聽得心中難過起來:“這是誰在哭啊?”
陸硯驍左右看了看,說:“應該是老太后。”
宮中規矩,宮女內官是不準在主子面前嚎哭的,哪怕是受了委屈,被主子責罰,也必須笑著接受懲罰,因為雷霆雨露,皆為恩賜。
能在太后的離宮裏頭哭這麼久,沒有人出來管束,那就只有離宮的主人,老太后了。
“她怎麼哭得這麼傷心啊?”
江禾熙沒忍住,聲音略大了一些,那哭聲戛然而止,突然,蒼老的聲音凌厲地響起:“誰在外面?進來!”
陸硯驍一把將江禾熙護在懷裏,可江禾熙卻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她安撫地摸了摸陸硯驍的胳膊,低聲說:“我過去看看。”
她覺得老太后的聲音裡,似乎有什麼情緒在。
自從來了京城,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明明和人的身體合二為一後,本體的靈敏度和直覺反應全都下降了。可是京城裏,不知道是哪裏,似乎有著充沛的靈力,一股股的朝著她的身體撲了過來,讓她的身體裡充滿了靈力。
她緩緩地從陰影裡走了出來,天台的風吹得她滿頭長髮亂飛,她看到老太后穿著一身華麗的長袍,滿臉皺紋,正傷心地捂著臉,雖停止了哭泣,但眼淚卻沒那麼容易停住,正一顆顆地往下落。
見到江禾熙,那老婦人說了第一句話。
“你帶了鏡子嗎?”
江禾熙怔住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身上,有一面巴掌大的小妝鏡,這還是幫了楊薇之後,陸娉婷送給她的。
因為陸娉婷覺得她日子過得太糙了。
江禾熙猶豫片刻,還是把小妝鏡遞了過去。
那老婦人一把拽過鏡子,就開始照了起來。
陸硯驍皺眉,他是個男人,前幾次來離宮,當然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
但這時候回憶一下,他突然意識到,整個離宮中,竟然沒有一面鏡子。
對住著老太后的地方,確實是相當奇怪。
不過,作為一個年過五旬的老婦人,居然見到外人的第一反應,既不是有刺客,也不是冒犯太后,該當何罪,而是讓人給她鏡子照。
陸硯驍直男的心裏,不知道該怎麼評價好。
老婦人那雙深陷進皺紋裡的雙眼,驀然因鏡子裡的自己而瞪大了雙眼,她張開嘴,喉嚨裡發出咔咔的聲音,沒多久之後,竟大張嘴巴卻叫不出聲,直挺挺地朝身後倒去。
江禾熙嚇了一跳,忙一把抱住老婦人。
可她雖仍保有技擊之術,和人搏鬥可以靈巧勝之,但一涉及到真正用力氣的活兒,便勝任不住,整個纖巧的身體也跟著老太后朝後倒去。
陸硯驍再也藏不住,忙衝了出去,幫著江禾熙把老太后扶住,還空了一隻手,一把攥住江禾熙的手腕。
“沒事吧?”
江禾熙搖頭:“沒事。”
陸硯驍立刻點了老太后身上幾處穴位,救人要緊,也顧不得和老太后男女有別,忙在這幾處順氣平怒的穴位處反覆按摩,終於老太后重重喘了兩聲氣,從生死邊緣歷經一場虛驚,又回了陽世。
她明知道自己的離宮裏,多了兩個陌生人,卻渾然不在意,只是流著眼淚說:“我竟這樣老了。”
陸硯驍一時哽咽,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老太后心心念唸的,只有這件事?
生老病死,畢竟是人生常態啊。
他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八駿日行三萬裡,穆王何事不重來。對於西王母來說,人的一生,可能就是她在瑤池仙境裡打的一個盹。但朝成青絲暮成雪,人的一生就這麼匆匆的過去了。
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太后娘娘,人生就是這樣,我們雖然年輕,但也有老邁的一天,這是無可避免的事情。”
老太后的淚水汩汩落下,她哭了一會兒,突然扭過頭,對著陸硯驍上下打量良久。
“你是皇帝哥哥派來的嗎?”
陸硯驍心裏頭覺得很怪。
老太后年紀雖然很老了,但說話仍有幾分年輕的少女風範。
這樣的語氣,用蒼老的聲音說出來,就格外的不協調。
這樣的人,真能和皇帝一爭高下,在朝堂上翻起風波,繼續爭奪權柄?
陸硯驍辦事雖縝密謹慎,但他也有憑藉直覺辦事的時候,看著老太后,他鬼使神差地說出了第二句話:“我確實是今上的錦衣衛指揮使,皇帝命我,執掌欽差令牌,若遇到急事,可先斬後奏。”
老太后嗚嗚的哭了起來,她的淚水已經打溼了衣襟。
“原來你真是皇帝哥哥派來的,可是這又有何用呢?”
陸硯驍說:“太后娘娘若有什麼委屈,不妨和皇帝陛下直說,畢竟母子之間沒有隔夜仇的。”
太后噙著淚:“可我和皇帝哥哥說,又有什麼用。我現在這副模樣,皇帝哥哥也幫不了我啊?”
陸硯驍悚然。
她繼續說道:“我哪怕對皇帝哥哥說出實情,他也不會相信我是長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