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硯驍已經夜探過一次離宮，看到已經是風燭殘年的老太后，搖著一把扇子坐在高臺上，欣賞著山麓中的晚風松濤，並沒看出什麼問題來。但從江禾熙帶回來的蠟燭來看，已經可以形成一個突破口。

    他沉吟片刻，思索的其實只有一件事。

    自己現在，到底要不要揭穿公主的所作所為，以及，如果揭穿之後，皇帝會不會先來收拾他。

    畢竟身為皇帝的幼妹，長寧公主在皇帝的心中，地位還是很堅固的。

    雖說皇帝他那位野心勃勃的太后母親，但長寧公主從出生就是京城裏最嬌媚的一朵牡丹花。

    在先帝的封禪大典上，他甚至沒捨得撒手，愣是抱著長寧公主去的。

    而長寧公主，也創造了榜下捉婿的一個奇蹟。

    當她十六歲那一年，她為先帝祝壽的時候，換了一身俏皮的男裝，給先帝爺跳了一隻萬壽無疆劍舞，跳完，從劍陣裡越眾而出，笑嘻嘻對先帝爺說：“父親乃真龍天子，必然能夠萬壽無疆。”

    雖說先帝在第二年就駕鶴西去，但當時的先帝爺，看著公主的小模樣，心裏頭還是美滋滋的。

    他誇讚了公主一回，說一定要重重賞賜公主。

    長寧公主便搖搖頭，認真地說：“父皇，女兒身為公主，穿的用的是全天下最好的，已經不缺這些外物了。若父皇真的疼惜女兒，可否准許女兒一件事兒？”

    先帝爺問：“什麼事兒？”

    長寧公主幾步竄上御座，就跟個小奶貓似的在先帝爺的身邊蹭，撒著嬌說：“父皇若是真疼惜女兒，就先應了女兒這個請求。”

    先帝爺一高興，果真先答應了。

    誰知長寧公主的請求，竟是讓先帝爺同意她親自榜下捉婿。

    天子一言，重逾千鈞，話都說出口了，自然沒有收回的道理。

    先帝爺只好苦著臉讓小公主去了。

    結果榜下捉婿的那一日，所有等待放榜計程車子們都知道，如今皇帝最疼愛的長寧公主來捉婿了。

    而偏巧，一陣風吹開了公主車輦的長長珠簾，讓長寧公主的真容被所有士子都看了一個遍。

    那真是珠圓玉潤，國色天香，盛世無飢餒的富貴相貌。

    所有士子一時都看傻了，然後場面立刻就亂了。

    每一個士子都想方設法竄到了公主的車輦前，對公主獻媚撒歡，把長寧公主身邊侍奉的宮女們嚇得不輕。

    只有長寧公主一人，處亂不驚，她素手掀開珠簾，站在車輦前方，笑盈盈說：“想入我長寧帳下，需有探花之貌。”

    當年，她無功而返。

    先帝爺問長寧公主：“你出去捉了一天的夫婿，竟沒有帶回來一個？”

    長寧公主噘著嘴說：“可惜了，這群人雖有狀元之才，卻無探花之貌。”

    這句話，竟無風自走，傳揚了出去。

    到了三年後的殿試，先帝爺駕崩，新帝繼位，長寧公主也不過十七歲罷了。

    她仍居住在皇宮大內，而京城裏的公主府已經落成，但公主卻還沒搬去住。

    這原因很簡單，公主府需在駙馬到崗之後，才能正式迎接公主。

    而所有士子都猜測，長寧公主前一年並未成功捉婿，今年一定會繼續她的壯舉。

    於是殿試的時候，各個都塗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簡直像是一大群公孔雀上殿。

    前朝雖有節制駙馬權柄的事情發生，譬如成為駙馬，再也不能在朝中擔任實職等不成文的規定。

    但本朝卻並沒有相關規定。

    一旦尚公主之後，公主會帶著海量的嫁妝出嫁，全家人都和皇室沾親帶故，最主要的是，本朝皇帝真把駙馬當親戚。

    因著種種原因，這一年的殿試，新帝差一點被殿上的脂粉氣給嗆死。

    這一年殿試，美少年明顯增多了。

    長寧公主就躲在御座的一側，珠簾之後，仔細欣賞，嘖嘖稱讚，皇帝問她，你到底看中了哪一個？

    誰知長寧公主竟說，我看中了很多個。

    如此折騰了兩次，皇帝對大齡待字閨中的小公主殿下已經沒有話說，恩准她未婚的情況下出宮，設立公主府，並給她了本朝超越規格的公主封邑。

    此後，長寧公主便過上了奢華無度的糜爛生活。

    糜爛歸糜爛，太后和皇帝之間的權勢之爭，長寧公主從來沒有插過話，表達過任何一次意見。

    對皇帝來說，一個公主多染指幾個士子，甚至爲了不嫁人而裝模作樣在公主府修葺了佛堂，裝作代發修行的女居士，都不是什麼大事。

    而這，也是陸硯驍心中納悶的事情。

    公主有五百封邑，又有闊大繁華的公主府，隔三差五皇帝給小妹的封賞多得車載斗量，她根本沒有理由做這麼多壞事，雖然陸硯驍很明白，類似妙法師太做的這類事情，收益極高。

    可長寧公主，犯不著啊。

    若是多年前剛剛當上錦衣衛指揮使的陸硯驍，爲了匡扶心中的正義，哪怕對面的幕後黑手是公主，他也一定會立刻揭發一切。

    但現在的陸硯驍，考慮問題更加周到了。

    見陸硯驍陷入沉思，江禾熙忍不住說：“不如，你帶我去一趟老太后的離宮，我們一起去看看，多一雙眼睛幫你出主意，說不定能看出什麼端倪？”

    陸硯驍思索片刻，便答應了。

    這一回十分湊巧，當陸硯驍和江禾熙喬裝改扮出門之後，恰好遇上了一輛馬車，風馳電掣地從他們前方經過。

    江禾熙皺了皺鼻子，立刻說：“那是公主的馬車。”

    華麗高大的馬車，卻沒有皇家的紋飾，顯然公主出行非常隱蔽。

    但她卻是在往城外趕路，皇室成員若是出城去其他的城市，一定會提前和皇帝報備，且隨行的侍從將非常多，規模浩大。

    莫非公主殿下，也是去離宮，看望太后？

    想到這裏，陸硯驍和江禾熙加快速度，一路快馬加鞭，因他們二人同乘一匹馬，行走時，馬匹比馬車能走更加崎嶇的山路，他們竟後發先至，提前公主一步，進了離宮之中。

    剛隱藏好，他們就聽到了馬車停下的聲音，隨後，公主的身影出現在甬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