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烏黑的馬車停在高處樹下，馬車裏的人並沒有出去，只是掀起車簾，悄悄地看著外面。

    雖然相隔得並不近，但看到顧玉卿接過黃金打造紅寶石鑲嵌的纏絲同心方勝，將那東西放進了棺木中的一刻，蒙著黑色面紗的年輕男子仍是心情激動得微微顫抖，甚至帶動著他臉上的薄紗泛起水一樣的漣漪。

    坐在他對面的美豔女人微微笑了起來，說：“沒想到，這個唱戲的倒是有情有義！”

    蒙著黑色面紗的男子，正是莫名其妙死而復生的李微之，他的聲音仍舊有些暗啞：“顧玉卿不僅僅是一個唱戲的，他是真正風塵中的豪傑英雄。”

    聽著他激動的聲音，那女人微微一怔，又笑了笑，變了一種語氣說：“我明白了，就像是紅拂一類的慧眼英雄。”

    雖隔了很長的一段距離，但女人側頭看了一眼，總覺得陸硯驍隱隱的有回頭朝這邊看的意思。

    女人說：“咱們還是快走吧。”

    “我再看一看他。”

    女人提醒他：“若是被陸硯驍和顧玉卿看見了你，你該怎麼解釋自己的身份？”

    女人救了李微之之後，李微之便向女人要求，他一定要為自己和小祥報仇雪恨。

    但李微之那時連站也站不起來，女人便笑了，說：“報仇雪恨，也未必需要自己親自動手。”

    她找了一具醉酒而死的年輕男子屍首，將之套上李微之的衣裳，又放在野外，刻意等豺狼野獸過來，將他的面孔和容易露餡的手腳啃咬得不成樣子，又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將徐鎮霆隨身帶著的鴛鴦髮釵拿了過來，扔在了屍首的旁邊。

    只是她和李微之都沒想到，徐鎮霆竟是個外強中乾的，還沒等到過堂受審，就熬不住自行了斷了。

    李微之被女人隱匿起來，女人還遞給他一枚光滑燦爛的珠子，讓他吞下去。

    李微之接過珠子，滿眼的愕然：“我吞下這顆珠子？豈不是要被噎死？”

    女人的明眸在他身上繞了兩下，李微之突然捂住自己的鼻子，過了一會兒，他滿臉驚悚：“我、我真的活過來了嗎？我為什麼不再呼吸了？”

    他捂著自己的臉瑟瑟發抖，突然一轉身，看向屋子裏，又厲聲喊道：“為什麼這屋子裏連一面鏡子都沒有？你拿一面鏡子過來！”

    女人神色微微一變，思索片刻，還是端了一面銅鏡過來。

    他對著鏡子一照，頓時一股寒意升上心頭。

    那鏡子裡的李微之，竟有著一張慘白無色的臉，脖子已經是淤黑色了，甚至面板上隱隱有破損的地方，完全沒有活人傷口流血癒合的反應。

    他踉蹌兩步，跌坐在地上，女人上前一步，將手裏頭的珍珠壓進他的唇裡，說：“嚥下去。”

    他沒有再反抗，依從了女子的吩咐。

    只聽咕嚕一聲，那東西真的掉進了身體裡。

    就是一瞬間，鏡子裡的李微之膚色漸漸的恢復了常人的彈性和光澤，只是受傷的脖子和臉頰依然沒有改善。

    “這是什麼？這珠子是什麼？”李微之追問。

    女人卻並不答覆他，只是說：“我幫了你這麼多，難道我會害死你嗎？你對我也該有一些信任吧？”

    李微之抿了抿唇，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一日夜裏，李微之實在是睡不著，他想，自己都已經是個不死不活的人了，自個兒都不知道自個兒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又何必浪費時間在睡眠上？

    晚上月色極亮，照在附近的蔥蘢綠樹上，就像是裹著一層輕紗薄霧，李微之緩緩的順著走廊朝前走，他原本體態輕盈，如今更是落地無聲，卻陡然聽見女人在說話的聲音。

    “……確實不甚理想。”

    他停下腳步，透過一層薄薄的窗戶紙，窺探著女人房間裡的樣子。

    李微之知道，女人有丈夫的。

    除了她一身已婚婦人的打扮外，她並不會常呆在李微之住的地方，安頓好自己後，她總是會匆匆的坐馬車離開，那服侍她的婢女和車伕，都喚她做夫人，偶爾有一次，李微之聽到她輕聲說：“希郎喜歡吃海棠餅，我們去城南的滋味齋買一點回去。”

    李微之頓住腳步，靜靜聽女人繼續說：“可你也不能一直是這副樣子，總要……用一用，……雖不是很好，差強人意先用著吧。”

    李微之實在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若不是那一脈的，你根本用不了啊！”這一句話裡，女人的語氣更加嚴厲了一些，頗有不滿之意。

    似乎她給某個人準備了一個東西，另一個人非常不滿意。

    “好了，今天就說到這兒吧。我知道你的想法，可你總要給我一點時間！”

    李微之意識到女人要出來了，他忙輕手輕腳地跑了兩步，躲到了轉角後。

    女人的腳步輕盈迅捷，很快就沒了動靜。

    他又等了一會兒，站在那神秘人住的房間門口。

    原來這小小的宅邸裡，除了自己之外，還住了一個人。

    這屋子裏麵，到底住了誰？

    為何靜悄悄的一點動靜也無？

    李微之等得雙足都快站麻了，終於鼓起勇氣，飛快地走到門前，雙手用力一推。

    門不過是虛掩著的，應聲開了。

    屋子裏雖沒有點燈，但外頭月色很亮，已經將不大的房間裡照的清晰明亮。

    李微之的目光掃了一圈，已經徹底呆住了。

    這屋子裏竟沒有人？

    只有一側垂著長長的帷幄，上頭似是供奉著一尊黑色的雕像。

    他緩緩走了進去，和那尊雕像面面相對，只見那尊雕像眉目宛然，線條清秀，但以黑檀木為底子雕鑿的，黑色太容易吞噬掉細節，他也看不出更多了。

    雕像下放著一個小小的彩瓷水缸，不過兩個巴掌大小，裡頭養著一株睡蓮，紫色的花瓣竟在這個天氣裡綻放著，上頭臥著一隻小胖蟲子。

    難道救了自己的女人，竟一直在和這雕像說話？

    她莫非瘋了？

    之後女人再來，李微之神色平常，並沒有提到自己曾進去過那間屋子，女人也似是並未察覺。

    雖然李微之心裏頭藏著事兒，但也不想打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

    自己一個不死不活的人，和一個可能是瘋子的女人，誰也不好嫌棄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