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鎮霆的喪事大操大辦，賓客如雲。

    但李微之的喪事卻沒有幾個人參加。

    若按照官府的慣例，李微之這樣沒有親戚認領的屍首，也就命衙役用草蓆裹著埋進城外的亂墳崗裡。

    但顧玉卿卻悄悄出面，找到陸硯驍，表示希望自己來操辦李微之的喪事。

    “我和他雖然只有幾麵之緣，但同屬無根飄萍之人，今日我能幫他收斂屍首，也不知道他日我的終局，到底誰能為我施加援手。”

    顧玉卿神色悽然，顯然動了物傷其類的心思。

    陸硯驍不太擅長安慰人，只是點點頭。

    卻很湊巧，江禾熙這幾日一直跟在陸硯驍身邊，不肯和他分開，便聽見了顧玉卿這一番話，她忙介面說：“這個好辦。辦一場差不多的喪事大概需要多少銀錢？五十兩總是夠了吧，我的銀子攢的很多，若將來你有這一天的話，你的後事儘管包在我身上。”

    顧玉卿愣怔看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江禾熙還以為顧玉卿是不信自己的話，忙將自己的胸脯拍得山響。

    “我是說真的，你們總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跟你說啊，我雖是個小女子，可我說的話，八匹馬都追不回來的。”

    陸硯驍劍眉緊鎖，伸手壓著江禾熙的肩膀，想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她卻側頭，撒嬌似的哼了一聲。

    顧玉卿自然看得出，這一對少年男女之間的情意綿綿。

    江禾熙雖說話有些不著調，但看著她薄嗔淺怒的模樣，和陸硯驍說話時流轉眼波的嬌羞，顧玉卿甚至心頭微微的一蕩。

    李微之和小祥用兩口棺材裝著，他們一行人送殯出城。

    陸硯驍隱隱察覺到，身後似有人若即若離的跟著。

    但李微之的棺木裡並沒有什麼值錢的隨葬品，似乎不應該觸動盜墓賊的心思。

    到了郊外，封棺之前，顧玉卿臨時叫住了釘釘子的工人，對陸硯驍說：“陸大人，既然李微之的案子算是告一段落，我給大人的同心方勝可否還給我？”

    陸硯驍沉吟片刻。

    其實在城中逗留的這些時日裏，陸硯驍接到了老上司的來信。

    信函中追憶往事，讓陸硯驍激起對老上司的無限親近和懷念的同時，老上司對他提了一個小小的要求。

    保住徐鎮霆死後的名聲。

    ——犯人既已畏罪伏法自裁，不如略退半步，給他人騰挪轉移的餘地。

    ——硯驍啊，希望你不要過剛易折。

    陸硯驍接到信箋之後，就喟然長嘆。

    或許在老上司的眼裏，他還是初次接手寵妃中毒死亡案子裡的愣頭青，爲了將所有的真相一一大白於天下，什麼都不顧了。

    那寵妃案裡，明明有一個兇手巧妙地逃脫了制裁，如今身居高位……

    李微之和徐鎮霆下葬前，陸硯驍親自去了一趟徐府，和徐老爺子懇談了一個時辰。

    哪怕陸硯驍隱晦地提出，徐鎮霆很有可能是被人毒殺的，但徐老爺子卻已經不打算繼續追究了。

    “他一向行為不端，若真有人恨他入骨，將他毒殺，這也是他的命。”

    站在徐老爺子身邊的幼女徐姚黃烏髮上纏著一條長長的雪白綢帶，聞言深深地看了徐老爺子一眼，但蒼白無色的嘴唇緊抿著，從頭到尾沒有說話過。

    陸硯驍總覺得徐姚黃那雙幽深的烏黑的眼眸裡，似有幾分異樣的神采，讓他聯想到某些很不安的東西。

    直到過了很久，陸硯驍纔想起來，那雙眼睛和季淑真的雙眼是多麼相似啊，都是一雙隱藏著智慧、必要的狠毒的罪犯的眼睛。

    之後，陸硯驍又去了一趟象姑館。

    雖然死了一個家財萬貫的豪客和一個極有名氣的紅小倌，但象姑館仍是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如今正當紅的小倌，是個叫牡丹公子的人，他的過夜費身價，竟高達兩百兩銀子一晚，即便在他處過夜揮金如土，但有這種嗜好的人仍舊是趨之若鶩。

    象姑館的主人接待陸硯驍，並沒有提供任何新的線索。

    陸硯驍考慮片刻，又去見了牡丹公子。

    他的房間門口掛著兩盞華麗的牡丹燈籠，剛吃過午飯的下午，天氣漸漸炎熱，外頭樹梢上不知道什麼鳥兒叫的正歡。

    陸硯驍走進屋去，聞到一股異常濃烈的麝香氣味，而房間裡最顯眼的，就是一張四面掛著薄薄絹帷的雕花大床。

    光影透過絹絲細膩地打在裡頭的人臉上，那牡丹公子竟酣睡不醒。

    象姑館主人忙掀開簾幕，將他一把拽了起來。

    那牡丹公子星眸餳澀，眉梢腮邊滿是春意，一身大紅繡牡丹花的袍子脫到肩膀下面，竟別有一番古怪風情。

    “最近這兒有沒有什麼古怪？”

    牡丹公子笑了，說：“來這兒的人，我看都十分古怪。”

    象姑館主人又想呵斥他，又不願得罪此刻的紅人，臉色十分古怪。

    牡丹公子又說：“哦對了，有個秀才拿了個繡著牡丹花的手帕子，連錢也不肯多花，就付了五兩茶水銀子，就纏著我問東問西的，非說這塊牡丹絲帕是我的東西。把我纏得煩死。真好笑，難道我會用這種玩意兒和人定情嗎?大人，這件事兒算不算古怪，你管不管？”

    象姑館主人忙說：“咱們這兒哪天不來幾個想吃白食的客人，我的小祖宗，你快別東扯西拉了。你以為陸大人是咱們這兒的打手不成？”

    話沒說完，又尷尬地對陸硯驍笑了笑，說：“我不是說，我這兒會豢養打手的意思啊！”

    在象姑館和徐府都暫時沒有找到新的證據，陸硯驍便同意了知府的建議，將徐鎮霆和李微之下葬了。

    現在顧玉卿找他索要當時的證物，陸硯驍點點頭，髮簪已經給了徐府，方勝他帶在身上，便拿出來交給了顧玉卿。

    顧玉卿將同心方勝用自己的一方帕子包裹好，墊在了李微之的頭邊上。

    因他屍首的頭面被野獸傷得厲害，所以都蓋著東西。

    “希望你下輩子投胎到了一戶清白人家，從小讀書識字，度過清白而安穩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