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牙子的兒子其實也有三十來歲了，大冬天穿了件破棉襖，衣裳裂開幾個口子，黑乎乎的棉花往外跑。

    大過年的，家家戶戶都有熱飯熱菜，再貧苦的家裏頭，也貼了一點紅豔豔的窗花，只有這個曾經算得上一方小富的人家，只有冷鍋冷灶。

    聽說人牙子當年掙了不少錢，但兩夫妻拼了命也只生下了一個傻兒子。甚至那男的人牙子還想了不少歪門邪道，最後都不能如願以償。

    夫妻倆先後離世後，這傻兒子攥著不小的一筆財富，求財的人紛至沓來，沒過兩年，就把家裏頭都掏得乾乾淨淨。

    若不是這些求偏財的人還剩下一絲絲的人性，他怕是連祖宅都要被賣了，連容身之所都沒有。

    街坊鄰居原是看不慣這夫妻倆的，總覺得他們做了太多的缺德事，傷了陰德，但見這傻兒子天天淌著清鼻涕，連口吃的都沒有，還是不忍心，隔三差五的勻他一口飯吃，總算沒讓他餓死。

    陸硯驍便命手下去買了幾樣肉菜，一一攤開在桌上，讓這戶傻兒子一邊吃，一邊盤問他。

    可惜無論如何引導盤問，那傻兒子都說不清他印象中，從秀雅山下逃難來的漂亮小哥哥，到底被賣到了什麼地方。

    “小哥哥人好，給我餵飯……”

    “小哥哥求我娘來著，想在我家打雜，伺候我，可我娘不、不肯。”

    “去、去哪兒了？我娘說他去了一個極好的地方……”傻子眨巴眨巴眼：“能、能吃香的、喝辣的，天天穿、穿綾羅綢緞。”

    薛仁總懷疑這傻子是在裝傻，便朝著桌上用力一拍巴掌，差點把那滿桌子的肉菜彈到地上，把傻子嚇得瞪圓了兩隻眼，筷子都飛了。

    “嗚嗚嗚……”

    見他又哭了起來，陸硯驍抿了抿薄唇，幫他把筷子撿起來擦乾淨，說：“若那漂亮小哥哥回來的話，你認得出他嗎？”

    那傻子滿臉的油垢，立刻點點頭，笑著裂開缺牙的嘴：“能認得出！小哥哥長得漂亮！就像是、是仙女一樣……我一定認得出！”

    陸硯驍見這傻子確實可憐，臨走時候還是給他留了幾個能放得久一點的金華火腿，沒放錢，傻子不會用，也留不住。

    “隔三差五的，來看看他。”陸硯驍對手下說。

    薛仁也點頭：“他是咱們唯一的證人了。若找到了有嫌疑的，就讓這傻子認一認。”

    *

    喜慶日子過的快，轉眼就到了花燈節。

    這是過年的尾聲了，但滿街的花燈爭奇鬥豔，真將整個城池點綴得如天上仙宮一樣的璀璨奪目。

    這幾座臨近金鈴城的城池由一條江水連線，水路和陸路各有利弊。

    而城市中也都水源極多，有的由一條江水分割成兩半三半，有的城裏城郊有不少浩渺如海的大湖。

    這城中也有一座大湖叫做影湖，每年花燈節，沿湖兩岸往城中心的一條道上都擠滿了各種行商走販，由官府出面，將一條路上佈置滿各種花燈。

    城裏的世家子弟，有錢人家，在湖邊都有自己的賞燈別苑，因湖邊的地方有限，各家的別苑都建得精緻小巧，甚至彼此接踵而建，隔開一道院牆，就是另一戶人家的小院了。

    這天，倪家人都往影湖邊上去了，數輛馬車緩緩前行，韓夫人臉色仍不太好，因她又和倪世駿吵了一架。

    倪世駿和女兒懇談之後，下定了決心，等十五一過，就要親自登門徐家解除婚約。

    韓夫人哭著說：“你只圖一時的心理快活，全然不顧女兒們的死活！芸兒都過十八了！這樣一鬧，她的親事黃了這一宗倒也罷了，可現在也沒有媒人上門啊?不嫁給徐鎮霆，你讓她家給誰啊？”

    倪世駿被韓夫人問得啞口無言。

    “除了芸兒，還有葭兒呢，還有莞兒呢，難道只有芸兒是你女兒，其他兩個孩子都不是你的女兒了嗎？”

    倪世駿被她吵得頭暈，如肉山傾倒般砸在椅子上攤開手腳，賭氣說：“一碼事歸一碼事，葭兒和莞兒的婚事再議，況且莞兒還小。芸兒退親後，若是沒人上門提親，我難道還養不起我一個寶貝女兒了？”

    韓夫人氣的發瘋：“把好端端的女兒精心養大，就是爲了養到老養到死麼？我不和你說話，和你說不通！”

    她捂著心口直哎呦疼，倪世駿和她倆人不歡而散。

    都了花燈節這一天，倪世駿索性找了幾個饕餮好友，一起找了個大師傅，給他們做私房菜打牙祭去了。

    倪莞單獨坐在她孃親的馬車裏頭，細細的和她孃親說話。

    韓夫人一開始皺著眉頭，只是搖頭不肯。

    到了後面，她也微微的點了點頭，說：“這也是一個辦法。”

    到了別苑，倪芸和江禾熙一輛馬車，她挽著江禾熙的手下車，笑著引她進去，說：“我們家的別苑雖然面積不大，但位置很好，有一大片地方挨着影湖，等到燈都放出來，那湖面上一片燈影水光，不知道多好看呢！”

    她知道韓夫人帶著怨氣，心頭一直惴惴的，但倪芸脾氣帶三分倔，下定了決心就不會動搖。

    她刻意大聲笑著，帶著江禾熙往別苑裏走。

    江禾熙跟著她一路欣賞著美景，確實是這裏具體而微的建築透著精巧用心，很有意趣。

    到了晚上，用過三菜一湯的精緻晚飯，倪莞走到倪芸的房間裡來：“姐姐，今晚的燈已經都出來了，咱們去湖邊逛逛唄？”

    倪芸笑著說：“出去嗎？外頭人多眼雜的，咱們得多帶幾個家丁啊！”

    倪莞嫣然巧笑：“我已經叫上幾個家丁候著了。”

    倪芸便點點頭，說：“我叫江姑娘一起。”

    倪芸臉色微微一變，親熱地摟著姐姐說：“大姐，幹嘛叫上外人，咱們姐妹倆多久沒有一起親親熱熱的說過話了？”

    她瞥了江禾熙一眼，笑著說：“況且我看江姑娘困得很，就讓她好好休息吧！”

    她剛纔私下吩咐廚房準備給江禾熙的飯菜裡，多加了很多野酸棗仁，不愁她不吃了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