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微之的雙眼直追著顧玉卿的身影跑，直到他消失在後臺前掛著的繡幄後面，他才悵然失神地回過頭來，點頭如搗蒜：“是啊，三年前，顧玉卿顧老闆演出了一折《貴妃醉酒》，那嫵媚絕倫的風采，真是烙在我的心頭久久不能忘懷。”

    他兩隻眼睛放射出光彩，臉頰上也滿是紅暈，甚至手拍著大腿打起拍子，唱了幾句：“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

    他細細的哼了一嗓子，捏捺著女子柔和婉轉的腔調，只是他又沒真學過戲，假嗓子和真嗓子轉圜的不夠妥當，聽得江禾熙寒毛直豎，只覺得他一會兒像個男的，一會兒像個女的。

    記得在後巷見他和徐鎮霆纏綿的那一回，他修長卻柔弱的身子整個的撲在徐鎮霆的懷裏，一張秀美動人的小臉上滿是淚痕，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嫵媚柔弱風情。

    可今天看李微之，江禾熙卻覺得他打扮得十分清爽，雖仍舊是俊美得有些過分，眉目間有些女相，但整體來說，更像是個俊俏的年輕書生了。

    見江禾熙一直盯著自己，李微之嚇了一跳，江禾熙就趁著他神智迷亂的一瞬，問：“那徐鎮霆呢？”

    李微之臉色一變，驚疑不定地看著江禾熙。

    陸清驍也善解人意地伸出一條手臂，扶住李微之的椅背，擋住他的去路。

    李微之心中一時亂緒如麻，他實在猜測不出這幾個人和徐鎮霆之間的關係。

    他低頭想了一會兒，突然想起徐鎮霆前段日子剛定了親，他倒抽一口冷氣，問：“你莫非就是徐鎮霆的未婚妻？”

    江禾熙撇嘴：“他想的倒美。我和他沒有關係。我問你什麼，你照實說就是了，你和徐鎮霆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李微之和徐鎮霆的關係當然不能放到檯面上說，他此刻被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逼問，只覺得狼狽不堪，只能抿緊嘴，用力地說：“不過是朋友而已。既然你不是徐鎮霆的未婚妻，又有什麼立場問我這些？”

    江禾熙一時語塞，陸清驍淡然說：“你若是不怕嚴峻責罰的話，儘管在這兒繞彎子。”

    李微之看了陸清驍一眼，怔忪不安地問：“你又是誰？”

    陸清驍雙手捏了捏關節，發出咔咔的聲音：“你不必管我是誰，只要知道我皇權欽賜，任何地方都可先斬後奏就行了。”

    這裏離京城已經不遠，李微之聞言心頭激烈一跳，失聲說：“你莫非是錦衣衛？”

    錦衣衛有專門的刑堂，聽說只要進去了，真能讓人均勻地脫了身上的皮，只剩下血淋淋的身子在地上掙扎，還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江禾熙也看了陸清驍一眼，眼神裏帶著不贊同。

    她不喜歡陸清驍冒充陸硯驍。

    李微之臉色更加慘白，他思前想後，倒是立刻想通了其中的關竅，乾脆死鴨子嘴硬，說：“我又沒有犯什麼王法，你們憑什麼對我施加酷刑？哪怕把我打死了，到了閻王爺面前我也是要喊冤的。”

    就在這時，顧玉卿已經換上了一身盛裝，款款地步上了戲臺子。

    李微之眼睛一亮，痴痴看著滿頭朱釵，雲鬢如烏雲般亮麗的顧玉卿讚歎說：“他今天一開場，果然唱的是《貴妃醉酒》。”

    對李微之來說，身邊又有江禾熙、又有陸清驍，簡直是群狼環繞，可是隻要看到顧玉卿那牡丹般國色天香的面容，他真是捨得一身剮，死都不怕，只想多看他一眼了。

    顧玉卿一開腔，那聲音真是圓潤婉轉，於極高亢處如鶯囀般纖細自如，胡琴聲裡，他那道喉嚨真能左右人心，將人的一顆心吊得忽喜忽悲。

    陸清驍是不太喜歡看戲的人，總覺得不過是些才子佳人乃至書生狐妖之類的野狐禪故事，不管怎麼離奇古怪，最後總要來個大團圓結局，哪怕是馬嵬坡上死於非命的貴妃娘娘，香魂一縷，也非得在海外仙島上等著唐明皇的到來，和賜死她的男人再續前緣。

    但顧玉卿確實有些能耐，這樣荒誕不經的故事，在他的水袖纖腰間，在他哀愁的眉目間，竟讓人也跟著他沉浸下去，暫且理解了一個女子千迴百轉的幽微心事。

    這一折唱完，臺下的戲迷們簡直是掌聲轟動，直將房頂子也要給掀開去。

    顧玉卿待要下場離開，這群人紛紛把手上的玉扇墜兒、嵌寶石的金銀指環、腰間的玉佩解了往臺上扔過去，還有拿綢手絹包著金子銀子往臺上擲的。

    看得江禾熙心驚肉跳，忙說：“這些東西又沉，跟雨點子似的往臺上砸，要是砸傷了顧玉卿怎麼辦？”

    陸清驍也不知道，覺得顧玉卿微笑著站在這樣的雨點裏，實在有點危險。

    而李微之卻笑著接話，渾似忘卻了剛纔的口角嫌隙。

    “姑娘，這你就不明白了。往戲臺子上扔賞賜，這是有講究的，要微微的偏開一點，若真砸中了角兒，這是給他當面難堪。你放心，整個戲樓裡全是衝着顧玉卿來的，沒人會蠢到直往他腦袋上砸的。”

    他坐在前面，顯然早就準備好了賞賜，說話間，從腰間解下一個荷包，拿出一個竟是黃金鏤絲做成的方勝，連線的地方還嵌了一塊紅彤彤的大寶石。

    他用力一拋，果然正落在顧玉卿的腳下。

    明明戲臺上和座位間還隔了一些距離，李微之卻覺得顧玉卿的那雙流轉明光的眼睛，似乎直盯著自己，看得他渾身上下都陶陶然了。

    顧玉卿卻款款蹲下身，將方勝放在手掌心裏。

    這樣親暱的舉動，讓李微之整張臉都紅得如滴血一樣。

    應了眾人的叫好，顧玉卿又唱了一首短詞，講述的是一個美人被敵寇逼迫委身於他們的將軍，這美人不肯，便墜樓而死的故事。

    唱到了“從此後，夢魂千里，夜夜岳陽樓”一句，聲音清澈悽切，李微之竟跟著流下眼淚。

    果然如顧玉卿所料，等他卸了妝下臺來，他只說了兩句，李微之便面向江禾熙，卻望著顧玉卿重重點頭，說：“要怎麼幫忙，我一切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