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卿沒想到他竟答應得這樣暢快，深深看了李微之一眼，說：“不會太勉強嗎？”

    李微之紅著臉低著頭，連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手都在發抖：“不、不勉強，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他的目光一直凝在顧玉卿的手指尖上。

    下了戲、卸了妝後，顧玉卿又換了一身衣裳。

    大概是嫌剛纔穿著煙霞色的長衫引來紈絝的糾纏，這一回他換了一件規規矩矩的寶藍色品字紋長袍，腰間不過是繫了條秋香色的汗巾子。

    配上他清癯白淨的面容，倒比李微之看上去更有清秀公子的氣質，全然不像是方纔顛倒眾生的楊貴妃。

    但他色澤微紅的指甲下，壓著一塊做工精美的同心方勝，那方勝上的寶石在他的指尖璀璨生輝，竟像是李微之此刻的心一樣，怦怦亂跳，紅得能滴血。

    江禾熙自然知道這是兩個男子，但見李微之一雙眼含情脈脈地垂下，風情竟比自己還厲害得多——不、不止，她和宋曉曉兩個姑娘加在一起，都不如李微之一個人看上去婉轉嫵媚呢。

    顧玉卿點了一點頭，便不再說什麼，只是望著江禾熙，示意她可以說話了。

    有了顧玉卿做粘合劑，李微之看著江禾熙的眼神溫和多了，語氣也很溫馴。

    “不錯，徐鎮霆是我的客人。”說到這句話的時候，李微之的臉從紅轉白，緊張得輕顫不已。

    他自己是象姑館裏的小倌，平時出門，哪怕打扮得再仔細，也總有人認出他的真實身份來，那鄙夷輕蔑的目光無處不在，總是追著他不放。

    一想到眼前的顧玉卿可能對自己也是一樣的看輕鄙薄，他的心就跟揪緊了似的。

    但顧玉卿是江禾熙的朋友，他能夠和自己坐在一起，已經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了。

    “他常來我們這裏，在我之前，也曾包過其他兩個小倌。他也確實和我說過，這輩子是不可能愛女人的了。我不過……是在他手上討生活的，自然是能怎麼恭維迎合他弄到錢，就怎麼做咯。”

    李微之咬緊下唇，豁出去一般地說。

    江禾熙小聲問陸清驍：“既然有了李微之幫忙，我們是不是讓芸姐姐和他對質一番，就能說服芸姐姐了？”

    陸清驍搖頭：“倪芸的脾氣我很瞭解，她是個不撞南牆不死心的丫頭。心地善良但認死理，牛脾氣，不讓她徹底死心，她是很難改變心意的。”

    江禾熙皺起眉毛：“這……”

    “而且親事都定了，文定之禮也下了，若不能給她一個篤定的理由，她也不好和舅舅舅母去說啊。”

    江禾熙問：“那你說，該怎麼辦呢？”

    陸清驍看著李微之，笑著說：“這還是要讓李公子幫忙。”

    李微之又悄悄瞧了顧玉卿一眼，說：“好說，好說，只要能幫上忙的，我一定去做。”

    臨走的時候，戲班子給顧玉卿配的小廝總算是來了。

    他服侍著顧玉卿離開，顧玉卿卻突然單獨叫住了李微之。

    李微之忙停住了腳步。

    江禾熙他們經過的時候，顧玉卿只是抬起手臂，和他們抱了個拳做離別禮，接著，街上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等人都散盡了，顧玉卿才單獨把那枚嵌寶石的同心方勝拿出來，輕輕放在李微之的手上。

    李微之簡直像是那方勝燙手一樣，立刻把手縮了回去。

    “……你……”他喘了好幾口氣，纔有勇氣抬起頭，紅著眼問顧玉卿：“你為什麼不肯收我的方勝，是因為我是小倌出身，你瞧不起我，嫌棄我麼？”

    顧玉卿一怔，說：“我並沒有嫌棄你。不過是這東西太過貴重了，你的錢來之不易，怎能輕易的花出去。”

    他徐徐地說，語氣放得更重一些，聽在李微之的耳朵裡，顯得非常真誠：“你現在年少，將來總有年歲大一些的一天，總要為自己的未來打算，多留些銀錢在身邊，給自己準備退路纔是。”

    李微之的眼睛一直垂著，聽完顧玉卿這句話後，頓時睫毛顫了顫，落下淚來。

    顧玉卿這麼多年，受了不少人的糾纏，但像李微之這樣的人還是頭一遭遇見。

    他脆弱得像是精緻的琉璃盞，一不小心就能碰碎了心，哭得滿面淚痕的模樣，分外的可憐。

    “況且我有什麼好瞧不起你的，你能來捧我的場，我該高興纔是。我橫豎也不過是個唱戲的。”

    李微之突然抬起頭，定定地看著顧玉卿說：“不是，你是楊貴妃、是王昭君、是盜虎符的如姬，是和親的文成公主。這幾年你來這兒演的每一處戲我都去看過。看你的戲，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他用力地將方勝塞回顧玉卿的手裏，不小心和自己的偶像雙手碰到一起，竟讓李微之又落下淚來。

    顧玉卿沉默片刻，終於從自己身上解了一方玉佩下來。

    他並沒有互換信物的意思，也想不到，不久的未來，這一方玉佩會給他帶來多大的麻煩。

    他只是覺得，方勝退給李微之，一定會讓他傷心。

    顧玉卿自己只帶著這塊玉佩出來，玉質細膩，價值不菲，粗估一下，也能抵得過那方勝的價值。

    算是一物換一物。

    和李微之告別後，顧玉卿和小廝慢慢朝前走。

    路過一個夜色清冷的路口，他突然說：“對了，我記得這附近有一家賣宵夜的，每晚都會做兩百份新鮮的乳糕，吃起來清甜軟糯，小十，你去買上兩斤，除了我，給戲班子其他人也都分兩塊。”

    小十拿了錢去了，路口只剩下顧玉卿一個人。

    他望了一眼身後的幽暗處，一個魁梧高大的男人慢慢走了出來。

    “公子爺，我們總算是找到你了。”

    男子的語氣非常激動，顧玉卿垂著眼簾，卻沒什麼反應。

    “不必叫我公子爺了，我不過是一個唱戲的，算哪家的公子？”

    *

    “你打算請我出去吃飯？為什麼啊？”倪芸好奇地問江禾熙。

    江禾熙已經準備好說辭：“因為芸姐姐你送了我好幾身衣裳，我要好好謝謝你。”

    “哎，別和我客氣了。那些東西我也是現成的。”

    兩邊正在推搪，倪莞突然伸出一顆頭進來：“見者有份，既然請了芸姐姐，把我也帶上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