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美人如花
季淑真突然咬緊嘴唇,狼狽地側過頭去,一聲不吭地看著窗外。
到處是一片銀白素裹,只有她住的小院裏,臨時的掛上了幾個紅燈籠,皚皚白雪的枯枝上牽著紅色的綢緞,被雪花打得上下飄飛,那紅反倒顯出不勝欺辱的脆弱來。
陸硯驍沉默片刻,繼續說:“松濤院裏有很多已故的白家老爺子收藏的古董,因是老爺子的心愛之物,在松濤院沒人住之後,並沒有收入庫房,反而是一直襬放在那裏。”
季淑真寬袖蓋著的手指緊張地微微顫著,她用力抓住了手中鴛鴦戲水的絹帕,一直低著頭,不去看屏風外的陸硯驍。
陸硯驍輕輕地說:“雖隔上一段時間,會派上幾個丫鬟僕婦過去,做些清掃和除黴的工作,但她們目不識丁的,對古董字畫的賞鑑,不過是知道這裏放著一樣東西,這東西一直在的話,她們是永遠不會起疑心的。”
季淑真一直盯著窗外,似乎整個人已經化爲了一尊雕像,若是忽略掉她手指尖的微顫的話,她就像一尊悽麗的水神像一樣,端坐在屏風的另一側。
陸硯驍說:“所以,當一個需要賙濟家中困難、又需要撫養孩子的人發現了這個小小的秘密時,她一定會忍不住設想,將這些真品都換成贗品,反正松濤院沒有人住,一直放在那裏,那些古董蒙塵,反倒是不美了。”
季淑真低垂下頭,鬢邊的碎髮緩緩落下。
“王夫人絕不是一個好相處的婆婆,這一點我十分明白。她年輕的時候吃了太多的苦頭,所以……當她終於可以掌握整個白府的時候,她的心也跟著變了。”
聽到這裏,季淑真終於緩緩抬起頭,那雙蒙著霧氣的眼睛悽楚地望著陸硯驍。
“而一個小家碧玉的年輕姑娘嫁進了這個家之後,豪門大戶的奢華尚未來得及迷住她的雙眼,她便需要面對婆婆長年累月最嚴厲苛刻的要求,我能理解,當你的家裏出現困難,想要解決問題的時候,你會害怕,不敢和王夫人請示,因為她的性子,原就是……貓抓耗子一樣。”
陸硯驍看著季淑真,他的語氣低沉而柔和,就像是隔著煙雨一樣,帶著溫潤的質感和一絲很難察覺的同情。
“季夫人,我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曾經見過無數殘酷的情況,那些都是人和人之間的。而動物很少會做這些事情,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貓了。
當貓吃飽了之後,仍舊會把老鼠抓來玩,肚子不餓,便不會立刻殺死老鼠,抓了再放,放了再抓,始終讓老鼠覺得自己有逃跑的可能性,然後再一一掐滅這個可能,欣賞老鼠在徒勞無功的掙扎中漸漸累死的模樣。”
陸硯驍語氣一頓,繼續說:“所以,某種程度上說,我理解你的選擇。但你走得太遠了。”
季淑真終於緩緩起身,走到了屏風旁邊,只差最後一步,她就要從屏風後麵出來了,她遲疑著說了一個“我”字,便又閉緊了嘴唇。
“你不必否認,因為禹州城中的古董店一共就那麼幾家,能夠大量吃進這些古董的,範圍更可縮小至其中一兩家。從他們家的交易記錄裡,常年有和白府收藏的古董一致的物件出售。而據古董店的掌櫃供述,這些古董,都是由一個蒙面的素衣女子提供的。他說了,因這女子蒙著麵,但看上去身段婀娜,形容秀美,他曾悄悄地跟蹤這女子,直到看著她進了水神廟,並將一部分錢直接轉給了水神廟的尼姑。”
季淑真的身子晃了晃,手扶著屏風險些摔倒,江禾熙忍不住走了過去,伸手扶了她。
她很有些不理解:“季姐姐,你若手頭很拮据的話,你不是有很多首飾麼?我記得王夫人和府裡頭的人都提過,王夫人最喜歡讓你們購買各種首飾,把這些首飾珠寶出售了,不就能解決燃眉之急了麼?”
季淑真諷刺地笑了笑,說:“你真以為那些珠寶屬於我們?”
她舒了一口氣,輕輕說:“那些珠寶,從那些珠寶店送到了白府裡,每一個髮釵、每一個指環、每一個手鐲,每一條項鍊都登記在冊,王夫人手裏頭有所有人的首飾名錄,並且會定期派人進行檢查。”
她豔麗的紅唇微勾,伸出一雙如玉般修長的雙手,手腕上掛著一對沉甸甸的龍鳳金鐲,就像是一雙黃燦燦的枷鎖。
“爹、也就是白老爺在的時候……隔一段時間,王夫人就會舉行一場家宴,在宴會上,她甚至會提前指定那些姨太太和我的衣著、首飾。一旦她發現哪個姨太太手頭緊,將首飾悄悄拿出去變賣了,她便一定會將這件首飾作為出席家宴必須佩戴的飾品,公開的提出來,然後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姨太太們因首飾已經被典當無法應對,而醜態百出。”
“有的姨太太原就出身勾欄,發現沒有銀錢贖回首飾,甚至會悄悄地回到原來的出身地,再去零星的接上一兩個活兒,這些當然逃不出王夫人的手掌心。她便裝作一無所知,等姨太太鑄成大錯,再將事情抖摟出來,讓白老爺知道,原來所有女人中,只有王夫人是唯一一個未他徹徹底底著想的女人。”
季淑真笑了笑,說:“男人總是那麼天真。哪怕到了一把年紀,白老爺竟相信王夫人真的為她好,逐漸的將家中大權都放給了王夫人。甚至他曾經自以為心愛的那幾個姨太太,被王夫人一個一個的整治出問題,各個醜態百出,要麼被赤身趕出白府,要麼甚至一根繩子吊死。白老爺都只是覺得,這些女人都虛情假意,只有王夫人對他一片真心。”
她吐了一口氣,似乎將胸懷中的濁氣都吐盡了,望著陸硯驍燦然一笑:“好了,陸大人,我承認我爲了家中老店一度經營不善,很有些傷腦筋,做了一些錯事。水神廟的香火錢,不過是我一片誠心罷了。”
她甚至雙手合十,做出祈求狀:“今後,我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