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真一時怔住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盡，似乎想把胸腹間的悶氣全都掃清。

    見季淑真臉上浮現出一個似有若無的淺淺微笑，魏珊瑚也笑了。

    “我知道，季夫人你肯定覺得我是瘋了。我當然沒瘋，我知道，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幫我。”

    季淑真眸光閃爍，輕輕問：“誰？”

    魏珊瑚這一回，卻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緩緩走到了王夫人的棺槨面前，低聲說：“王夫人死的那一天，我原想來求她，求她放我出門去看我的母親。可我思來想去，覺得實在是不妥，畢竟她曾經拒絕過我，我又何必再來自討苦吃，所以我就沒有去。”

    季淑真跟著她走到身側，雙眼死死盯著她，江禾熙悄悄睜著眼，看到她藏在袖子裡的手正在隱隱發抖。

    “可惜了，若我那一晚冒著大雨來找王夫人，若我看她的屋子裏已經有人在了，若我害怕被責罵，便悄悄地蹲在窗戶下面，想等那人走了，再進屋子去找王夫人求情……”

    魏珊瑚得意地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若我能那麼做，說不定，太太也不會死的那麼慘。少奶奶，你說是不是？”

    江禾熙覺得季淑真像是被凍住了，她整個人都在打著寒戰。

    “好了，我也來弔唁過太太了，我和她這一場緣分，這輩子也算是盡了。”

    她抬手拍了拍季淑真的肩膀，掉了個身，便嫋嫋婷婷地跨出門檻，須臾功夫便走遠了。

    到了晚飯前後，又來了一波前來弔唁的賓客，忙活了好一陣子，把人全都送走之後，季淑真纔想起來江禾熙仍睡在隔壁。

    她悄悄地走到房門口，見江禾熙整個人都縮在厚重的毯子裡，腳下兩個炭爐子仍留有餘燼，屋子被烘得很暖和，窗戶留了一條縫，她忙將江禾熙喚醒，看江禾熙臉蛋睡得紅撲撲的，季淑真忍不住笑了：“你看看你，跟個睡貓兒似的，累了就趕緊吃了晚飯回去睡覺，這兒不用你了。”

    不但趕走江禾熙，她連匆匆扒了一口晚飯趕過來替換她守靈的白軒朗也往外趕。

    白軒朗扶著門框不肯走，季淑真嗔他：“你這幾日沒有一天休息好了，今天聽我的，你先回去睡覺，把你的精神頭養一養。我來給婆婆守靈。等明兒你再來替我。”

    “可你已經守了兩遭了。”

    白軒朗說什麼不肯走，他也心疼自個兒媳婦兒。

    季淑真低頭，聲如蚊蚋：“我心甘情願，婆婆給我生了一個這樣好的夫君，我怎能不孝順她？”

    白軒朗又是心疼又是感動，終於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江禾熙將這一天的所見所聞一一的告訴了陸硯驍，很有幾分納悶：“為什麼那小姑娘明明會說話，女尼卻撒謊說她是啞巴？”

    陸硯驍放下筷子，沉思不語。

    “不過，就像你說的，人性確實是太過多面了。王夫人對某些人那麼差，可對淑真姐姐卻又那麼好，聽她的哥哥嫂子說，原來季氏老字號店鋪一度差一點經營不下去，幸好王夫人仗義出錢，拯救了這個老字號！”

    江禾熙說到這裏，很是心有餘悸：“這麼好吃的雞肉，若是從此再也吃不到了，該多遺憾啊！”

    聽到這兒，陸硯驍追問：“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別人弔唁麼，她們都說了什麼，你一五一十的講給我聽。”

    等江禾熙將她所見所聽的原話一一說了，陸硯驍沉吟片刻，放下筷子，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江禾熙愕然看著他的背影，雪花在廊下的燈光照射下再次飄了起來，彷彿白蝴蝶般的狂舞。

    “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可陸硯驍並沒有回答她。

    她突然覺得很寂寞，陸硯驍似乎不像以前一樣掛記著她，和她有些生分了。

    陸硯驍回到靈堂，這裏是白府最深幽闊大的前廳，雖掛滿了白燈籠，但光線依舊黯淡，似乎因死亡的陰影籠罩著，將一切漸漸地吞噬進黑暗裡。

    只有一個未亡人季淑真，默默地跪坐在棺材前方，她的腰身挺得筆直，素手規規矩矩地壓在雙膝上，一雙眼睛無悲無喜地望著棺槨。

    看著她纖弱無依的背影，陸硯驍心頭似是堵了一塊布，他思索片刻，終於說：“季夫人……”

    季淑真其實早就聽到了腳步聲，但她連頭也沒有回。

    “陸大人，你來了。”

    夜色裡，她的聲音清澈優美，透著幾分悲哀。

    “既然苦盡甘來，好事將近，陸某勸你一句話。”

    季淑真淡然說：“大人請說罷。”

    “不要節外生枝。”

    季淑真這才緩緩回過頭，那雙黑沉沉的漆眸望著陸硯驍，帶著幾分驚愕，和一絲絲的恐懼。

    “陸大人，您在說什麼，我不太明白。”

    陸硯驍終於說：“王夫人過世的那一晚，我聽丫鬟說，你曾經冒著雨，獨自一人去花園裏找你白天丟失的一件繡花繃子。”

    季淑真幽幽說：“不錯。”

    “季夫人，那一夜的雨是那樣大，你身為白府的少奶奶，身份尊貴，又何必親自去找你的繡花繃子？”

    季淑真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就像是黑色的蝴蝶，她淡淡說：“那件繡品出自我手，若被旁人撿去了，難免牽扯不清。”

    陸硯驍臉上的悲哀之氣更盛，季淑真卻似是賭氣一般，追著說道：“陸大人，婆婆的死因我們白家上下都三緘其口，只盼著大人早日將案子查個水落石出，好還婆婆一個公道。”

    陸硯驍沉默片刻，又去了一趟姨娘們住的西院。

    聽到敲門聲，魏珊瑚滿面驚訝，忙讓小丫鬟出來問是誰，見陸硯驍表明身份後，小丫鬟滿面的歉意說：“姨太太說了，她已經洗過腳睡下了，再說這麼大半夜的，大人您一個年輕男子來找姨太太，到底不便。”

    陸硯驍沉聲說：“那麼，就請姑娘幫我捎一句話給姨太太，若王夫人出事的那一晚，姨太太真的看見了什麼，聽見了什麼，請一定和我說，千萬不要動了別的念頭。兇手既然能殺一個人，爲了掩蓋罪行，再殺一個人，也是很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