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霏霏的天氣，到了夜裏變成了鵝毛大雪，一清早起床，江禾熙悄悄地推開一線窗，小松鼠縮在她外罩的杏黃色罩袍的邊緣，只露出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瓜，兩隻腦袋一起朝外頭看去。

    雪總算是停了，外頭一切的景物都蓋上了一層白，屋子裏雖說是生了炭火，但那暖意卻敵不過南方沿江一帶的冬天，特有的潮冷。

    而那一大片的雪色，也因此顯得白得過分耀眼，再加上爲了喪事而處處蓋上的白綢白幡，看上去寒意逼人。

    江禾熙穿戴好，一走到門口，就撞上了來敲門的白軒朗。

    她上下仔細打量著白軒朗，白軒朗便挺直了腰桿，看著她微微一笑。

    江禾熙歪著頭一言不發，但眼神透漏著一點疑惑。

    門裏麵傳來了陸硯驍的腳步聲，他昨夜考慮案情，睡得很晚，臉上略顯憔悴，和白軒朗兩個人站在一起，對比更是明顯。

    江禾熙好奇地問：“白軒朗，你今天看上去怎麼？”

    雖然一身孝服，甚至白軒朗的眼皮子上還有明顯的紅腫，顯然他獨自一人的時候，沒忍住又哭過了。但他這張臉看上去真的是容光煥發，像是發生了什麼好事情。

    但江禾熙絕非昔日吳下阿蒙，如今已經很懂得人情世故了。她暗下揣測，白軒朗剛剛死了親孃，能有什麼好事情呢？

    誰知陸硯驍打量了他片刻，也說：“莫非是季淑真答應了你？”

    白軒朗聞言立刻背過身去，用大手捂著自己的臉，半晌才悶悶說：“我臉上的表情有這麼明顯嗎？”

    陸硯驍說：“有。”

    白軒朗放下手，他剛纔的一瞬，也不過是喜事和喪事相沖撞，心頭一時悲喜交加，喜壓制住了悲，而他當然明白，本朝以孝治天下，而自己因和季淑真的好事成真，甚至把母親死亡的痛苦都暫時淡忘了，實在是不能宣之於口的。

    好在陸硯驍是知根知底的朋友，他終於還是笑著點點頭。

    陸硯驍愣了一會兒，拍拍他的肩膀，說：“恭喜。”

    但白軒朗卻聽得出來，他的語氣裡，並沒有很明顯的喜氣。

    其實陸硯驍的心中，確實生出一種隱隱的憂慮，就像是沒有下雪的天氣，但仍舊壓著厚重的鉛雲，似乎下一刻，飽滿的溼氣就會化為晶瑩的六出冰花，漫天席地地飄灑開來。

    但看著白軒朗喜氣洋洋的臉，陸硯驍什麼也沒說。

    白軒朗並沒有計較好友的情緒，攬著他的肩膀，喜滋滋朝前走，一邊走一邊說：“昨天晚上我回到房間後，心裏頭實在是憋悶的很，就狠狠的哭了一場。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聽到有人敲窗。”

    他吸了一口氣，精緻鋒利的鼻尖兒微微的發紅：“我推開窗戶一看，就看到淑真站在門口，微笑著，看著我。”

    他的目光掠過變成了玉樹瓊枝的庭院樹木，悠悠說：“老實說我當時很狼狽，很不想見到別人。但昨晚明明雪花飛舞，天氣冷得骨頭都在哆嗦，淑真背後竟像是沐浴著明亮的月光一樣。”

    白軒朗不好意思地撓著腦袋，江禾熙才意識到，他鼻尖泛紅並不是因為天氣寒冷，而是因為羞澀。

    “她微笑著對我說，可以擦一點羊脂糕緩解我眼睛的痛……看到那雙素手的一瞬間，我想，我真的不能繼續耽擱下去。我直接握住了她的手，將那雙冰冷的手焐熱了，哪怕她想抽出自己的手，我也不肯放開。”

    白軒朗激動地繼續說道：“我對她說，只要她接受我，我一定會竭盡全力讓她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她終於紅著臉答應我了！”

    陸硯驍聽到這裏，微微地嘆了一口氣，停下腳步，側過身對白軒朗說：“我已經充分明白你的快樂了，你能把我的手放開嗎？”

    白軒朗一邊激動地說，一邊搖動著他的手臂，已經把他的手給掐紅了。

    不能因為陸硯驍不是嬌滴滴的美人，就可著勁兒的欺負他啊。

    既然白軒朗和季淑真把話給說開了，有一件事兒就不得不立刻提上日程。

    那便是他們兩人的婚事。

    按照本朝的規定，若父母過世，需要守孝三年，婚嫁自然是得順延的。

    但白軒朗年紀已然不小了，他的同齡人朋友中，尚未娶妻的只有陸硯驍一人而已。

    而季淑真比他還要大上幾歲，再耽擱下去，女子的青春年華真是轉瞬即逝。

    但本朝律法考慮到有部分未婚嫁的男女中，有類似白軒朗和季淑真這種年齡偏大的情況，也曾規定，若趕著在頭七出殯前將親事匆匆辦完，便不必算在守孝之內。

    白軒朗思來想去，便想到了第二種方法。

    只不過，白天來了很多弔唁的親朋好友，季淑真一直披麻戴孝，守在靈堂一側，白軒朗竟沒找到機會和她商量婚事。

    江禾熙吃過飯後也來了靈堂，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季淑真。

    季淑真一身縞素，不施粉黛，但那張纖塵不染的臉反倒顯得更加漂亮了。

    她剛和江禾熙打了個招呼，就聽到有聲音遠遠地招呼：“姑娘，苦了你了，我和你哥哥來看你了！”

    季淑真抬眸一看，原來是她的兄嫂。

    她忙搶上前兩步，下了臺階親自去接他們。

    “哥哥，嫂子，你們怎麼來了，店裏頭沒有人怎麼辦呢？”

    江禾熙原先跟著陸硯驍他們去季氏老汁雞店鋪裡，原就見過季淑真的兄嫂。

    她哥哥寡言少語的，雖生得濃眉大眼，但遠比不上季淑真在人群中閃閃發光的美貌。

    她嫂子略有幾分顏色，行動爽利，極擅言辭，果然搶步上來，一把攬住季淑真說：“親家母突然過世，我就和你哥哥說了，不能不來看看小姑子你一趟。況且咱們店裏頭那麼困難的時候，若不是王夫人出手襄助，怕是早就關門大吉了。今天關門一天，實在不算什麼！”

    季淑真抿了抿嘴唇，勉強牽動唇角，顯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意：“嫂子，哥哥，你們別站在臺階上，外頭冷，趕緊進來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