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嬸子說：“那時候繡橘發了瘋，而聶老太太早幾年也已經和現在一樣了，痴痴傻傻的，人家給她吃什麼就吃什麼，喝什麼就喝什麼，渾渾噩噩跟個老小孩兒似的，也護不住繡橘了。”

    她回頭看了繡橘一眼，說：“不過，有時候我覺得瘋了也好，至少繡橘永遠都不用面對軒平的死，在她的眼裏，軒平還活著呢，現在頂多一歲大，她要幫軒平洗尿布餵奶，每天日子過得可忙碌著呢！”

    陸硯驍眼中暗光微閃，他看著專心一意伺候著孩子的繡橘姨娘，突然起身走到她身邊，說：“姨娘，你身為姨娘，怎麼能夠親自撫養孩子呢？你該把孩子放到太太的名下，纔是對孩子最好的方法。”

    周嬸子一怔，忙說：“大人……？”

    陸硯驍擺擺手，示意周嬸子和白軒朗不要打擾他。

    而一直低著頭哄孩子的繡橘姨娘，則突然表情警惕地抬起了頭，眼睛直勾勾盯著陸硯驍。

    陸硯驍更進一步，伸手去搶她懷中的襁褓，那木雕的人偶原是光溜溜的一顆頭連著個杆兒，被他這麼一拽，大半身子已經從襁褓裡頭脫了出來。

    繡橘尖叫一聲，想把孩子拽回去。

    陸硯驍聲音陡然變的寒氣十足：“你不怕把孩子給拽壞了麼？”

    “不、不要啊……”繡橘連忙鬆了手，眼淚汪汪地望著陸硯驍，突然爆發地尖叫出聲：“啊啊啊啊——太太你說，你說你要我做什麼，無論什麼事情我都會去做的，我求求你太太，你千萬別把孩子從我身邊搶走！”

    她哭著以頭搶地，撞得山響，陸硯驍眼疾手快，一把攙住她的手腕，將她拽了起來。

    她靠在陸硯驍的手臂裡，無助地流著淚，悽然說：“太太，我都聽你的……給老夫人下的藥……我會去下的……”

    整個房間裡陡然安靜得能聽到一根針掉落的聲音。

    連周嬸子也嚇得麻了。

    她怔怔看著繡橘姨娘，半晌纔回了魂。

    “……難道……聶老太太突然得了病……之後她就痴痴傻傻的，再也不立規矩了，也不吵鬧了，乖的像個老小孩兒似的，是因為她被人下了藥？”

    而且——下藥的人，是王夫人？

    繡橘的眼淚滴答落在陸硯驍手中的玩偶身上，她似乎短暫地恢復了清明的意識，抽泣著說：“軒平死了，是我的報應，我害了人的報應。但壞事是我做的，為啥要報應到軒平的頭上？我……”

    她氣息奄奄地暈了過去。

    離開繡橘姨娘住的院子時，白軒朗已經安排好了人過來，將房屋裏外全部修繕一遍，給屋子裏添置了幾十斤炭火，又讓周嬸子看一看，家裏頭有幾個繡橘姨娘過去的老熟人，都撥了過來，一起照顧繡橘姨娘。

    周嬸子也向陸硯驍和白軒朗承諾，今天聽了繡橘姨娘的瘋言瘋語，她是一個字都不會吐露出去。

    周嬸子甚至認真地向白軒朗解釋：“太太……你母親，她不是一個壞人。出嫁前她是一個頂和善的人，每個月二兩月錢，你母親從來不喜歡給自己買什麼首飾胭脂，繡橘和柳晴，就是另一個大丫鬟，她們倆家境都不好，一個家裏頭有八九個弟弟妹妹，一個老母親常年生病，太太就把月錢一分為二，給了她們倆。”

    回去的路上，雪漸漸停了下來，白軒朗愣怔地看著已經佈置好的靈堂，低聲說：“我真的不明白，我娘……她竟會做出這樣事情。可她在我的心裏頭，一直是最慈善和藹的母親。”

    陸硯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說：“人在不同的境況下會變得。”

    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麼，不管王夫人曾經犯下了怎樣的罪孽，她現在已經死了。

    而死者，是無法被追溯罪責的。

    晚上回了房間，江禾熙有些意難平，她託著下巴說：“我真的沒想到，看起來那麼慈祥的聶老太太竟那麼折磨兒媳婦，而王夫人……她對自己的丫鬟曾經那麼好，可在丫鬟成為姨太太之後，又那麼壞……”

    她迷惘地抬起頭，問陸硯驍：“人會在短短的時間裏，產生這麼大的變化嗎？”

    陸硯驍點頭：“是啊，人就是在不同的環境裡，會變成不同的樣子。就像是花朵，若在廟堂之上，是供奉佛祖的鮮花。若在女子鬢邊，則裝飾美人，若落入溝渠，只能隨波逐水。”

    江禾熙說：“我還是不太明白。妖的生涯比人要長的太多了。可是妖的性格卻比人要固執那麼多。一旦認定了一個人，就永遠不會改變，就像是我，一旦喜歡吃栗子糕，我這輩子都會喜歡吃栗子糕。”

    陸硯驍看著她的臉蛋，一字字說：“那，如果你愛上一個人，你也會永遠不變，對麼？”

    “是啊。”

    陸硯驍突然沉默下來，隔了一會兒，問：“如果這個人死了呢？”

    江禾熙說：“那也忘不了他。妖的壽命比人要長几十倍，在妖的生命裡，一旦出現了意義重要的，就永遠不會忘記的。就像是白娘娘的傳說裡，白娘娘被殺死了，依舊執迷不悟地愛著殺死她的那個人啊。”

    她盈盈的目光望向陸硯驍，有一句話已經到了嘴邊，突然心臟砰砰跳起來，她很想告訴陸硯驍，對她來說，如今她的妖生出現了兩個人。

    一個是哥哥江言熙，不管他是不是犯下過殺孽的文曲星君，他都是她最重視的親人。

    一個就是眼前的陸硯驍。

    但陸硯驍卻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而是轉身匆匆出了房間。

    望著漫天飛舞的雪片，陸硯驍心頭堆滿了迷惘。

    他確實非常喜歡江禾熙。

    若給這一份愛一個程度上的定義，他想，應該已經到了執迷不悔的程度。

    但他是人，江禾熙是妖。

    若江禾熙一直一直活下去，抱著和他相聚幾十年的記憶，永遠地懷念著、悲傷著，他的做法未免太過殘忍。

    第二天雪停了，滿白府如冰雕玉琢般一片白茫茫。

    而王夫人的死訊也傳了出去，不少人過來弔唁。

    而這一天，終於有了一個好訊息，季淑真同意嫁給白軒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