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禾熙總覺得季淑真是個吹吹就壞了的精緻美人燈，誰知她力氣竟如此之大，一把將看上去胖胖的頗有肉的五六歲小姑娘抱了起來，小姑娘似乎覺得被人抱起很有趣，咯咯地笑了起來。

    “真可愛。”

    江禾熙摸了摸小姑娘肥嘟嘟的小臉蛋。

    一旁站著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尼姑。

    “這丫頭是老尼在水神廟附近撿到的一個棄嬰，小丫頭只可惜不會說話……”

    江禾熙“啊”一聲：“不會說話？”

    但小姑娘笑得很開心，臉頰上笑出很深的梨渦來。

    季淑真看上去神色也黯了黯，低聲說：“一飲一食皆有前定，或許不會說話，將來另有機緣也不一定。”

    老尼笑著說：“夫人說的是。”

    臨走的時候，季淑真將手腕上的一雙翡翠鐲子褪了下來，幫小姑娘戴上。

    說來也是好笑，季淑真生的纖細，那手腕和女童的手腕幾乎一般粗細，而這小丫頭卻白嫩有肉，在她手腕上略空的一雙貴妃鐲子，小姑娘戴上去竟是剛剛好。

    老尼說：“夫人，這禮物太貴重了，還是不要贈予這樣小的孩子的好。”

    說著，想把那雙手鐲取下來，誰知小姑娘手上肉多，竟然輕易的取不下來。

    季淑真制止她的動作，含笑說：“師太們常說機緣，這大概就鐲子和她的機緣，送給她就是她的了，誰也不必取走。”

    女尼便雙手合十，低頭道謝，那小姑娘似懂非懂的，也學著尼姑的模樣，躬下肥嘟嘟的身子，朝季淑真道謝。

    回去的路上，江禾熙只覺得季淑真似乎情緒不錯，她時不時露出微笑的臉顯得更加美麗了，這樣生動而活潑的美麗，就像白軒朗曾經提到的，他第一次見到季淑真的印象，他從沒見過這樣生動美麗的女人。

    就像是一隻成了精的豔麗的小狐狸。

    其實仔細想來，那些漂亮的姨太太們，也各有各的狐媚之態，想必對於審美的喜好來說，白家父子是一脈相承的。

    不過，白家的姨太太們，和孀居的季淑真，就像是一隻只被收入府中，繡上屏風的白狐狸，而現在這一刻的季淑真，卻是屏風上的白狐狸活了過來。

    回城的路上開始下雨，秋冬天便是如此，一場秋雨一場寒，天氣便在劈頭蓋臉砸下來的一場又一場雨水中越來越涼了。

    江禾熙揣著小松鼠回了房裏，脫了身上的蓑衣和帽子，屋子裏頭已經生起了火盆，她烤了一會兒手，便聽到丫鬟們提飯過來的聲音。

    原來今天下雨了，王夫人便放話，大家都在各自的屋子裏吃飯得了，省的穿過數個迴廊，來回的去請安，染了風寒很麻煩。

    陸硯驍和白軒朗還沒回來，大概也是因為雨大，在他們的啓蒙老師家耽擱下來了。

    江禾熙早早就上床睡覺了，被子裡也塞了兩個銅手爐，將棉被薰得又香又暖，宋曉曉說：“這一夜風雨之後，又不知道有多少殘葉凋謝了。真到冬天了。”

    江禾熙點點她的鼻頭，笑著說：“你可真是多愁善感。”

    沒人知道，最先凋謝的是王夫人。

    *

    最先發現王夫人死了的，是在王夫人房裏頭服侍的大丫鬟。

    她是個伶牙俐齒的姑娘，曾經幾句話就把想來討錢的凌煙姨娘房中的婆子逼走了。

    此時她卻被嚇得花容失色，捂著臉嗚嗚的哭。

    陸硯驍和白軒朗尚未回來，薛仁外出辦事，這偌大的白府裡，竟只剩下老朽的聶老夫人，江禾熙到底是個歷經六百年風雨的妖，雖然說大多數時間，她也不過是縮在窩裏頭，但她立刻示意所有人離開王夫人的房間，一切都不準動。

    “為……為什麼啊？”

    一個王夫人房中的丫鬟顫著聲問。

    江禾熙說：“因為王夫人是被人殺死的。”

    “什麼？”

    “這怎麼可能？”

    “真的嗎？”

    江禾熙都被這群女人給折騰無語了，王夫人倒伏在地上，一旁摔了個大花瓶，裡頭放著的大束蟹爪菊散落一地，而她腦袋上開了個大洞，汩汩的往外淌血，直到江禾熙進屋去看，一地都是鮮血。

    這副模樣的王夫人，總不能說是她自己想不開，把自己的後腦勺砸出個大窟窿吧？

    臨近晌午，白軒朗和陸硯驍才一同回到白府，白軒朗臉上還掛著興奮的笑意。

    親事還沒辦呢，他已經把喜訊提前告訴了自己的開蒙老師，還特意買了禹州城裏最有名的黃酒，在酒樓叫了一桌子好菜，三人喝了個酩酊大醉。

    聽說噩耗時，白軒朗臉上的笑意未消，他手裏還拎著王夫人最愛吃的火腿，說要廚房今天做個火腿痠筍湯，冬天喝了又辣又酸又開胃。

    “什麼？我娘……我娘死了？這怎麼可能？昨兒出去她還好好的！”白軒朗一頭撞進王夫人的房間，江禾熙連攔阻都不能，只好求助地看著陸硯驍。

    陸硯驍點點頭，跟了進去。

    此時王夫人已經被江禾熙扶著正躺在地上了，但爲了方便驗屍，所以身上的血跡傷痕都沒有處理過，她平時很講究衣著打扮，看上去是個威嚴的老婦人，此時刻意梳到裡面的白髮散落開，沾著點點的血跡，一雙眼半開半合，渾似死不瞑目，白軒朗頓時跪地，失聲大哭。

    “娘……娘……娘這一輩子就沒享過福，一輩子操勞，伺候我祖母，伺候我父親，如今她年歲大了總算要享兒孫福了……可我……”

    白軒朗激痛攻心，捂著胸口顫聲說：“她一直說，說要看著我的孩子出生，抱上孫子纔開心……娘……”

    白軒朗情緒過分激動，竟突然翻出白眼，朝後暈了過去。

    幸而陸硯驍一直注意著他的動靜，忙上前一把抱住他，否則後腦磕到地上，後果不堪設想。

    江禾熙聽丫鬟說，昨晚季淑真去花園找自己遺落在亭子裡的一個繡繃，不小心淋了雨，全身都溼透了，她因此著了涼，早上發熱就沒起來。

    此時季淑真大概是聽說了婆婆的噩耗，強撐著起身，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緩緩從長廊的另一側走了過來。

    江禾熙看著她，她臉上高熱未褪，像是燒著兩大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