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尖銳而蒼老，陸硯驍和江禾熙都立刻聽了出來，這正是王夫人的聲音。

    而另一個人的聲音低弱纖細，他們只能從王夫人喘著粗氣停下來的狀況判斷，另一個人應該是在急切地分辨著什麼。

    那人說完，王夫人斷然說：“孩子我照顧得很好，你這輩子若還想見到孩子的話，多餘的話大可不必說了。”

    白家人丁稀薄，哪怕白軒朗的父親那麼的風流多情，弄了二三十房的姨太太回家，但其中有孕的，似乎也只有一個梅姨娘，生了個庶女叫水蘭的。

    江禾熙滿面疑惑，陸硯驍對她擺了擺手，拉著她離開了是非之地。

    被他們一起遠離的還有那若有若無的飲泣悲聲。

    *

    方纔王夫人似乎發了很大的脾氣，但奇怪的是，他們在用餐的廳堂一側歇息了一會兒，便見到王夫人親手攙扶著聶老夫人走了過來，在她們二人身後，跟著的是低頭斂眉的季淑真。

    離過年還有一兩個月的時間，但剛除去白皤白帷的白府裡，已經早早的掛上了一長排紅燈籠。

    那些燈籠都是精心製作的，紅色的底子上描著四季的花卉，在微卷的北風聲中，燈火搖曳，那些花兒也在微微的飄動，就像是活著一樣。

    和這些鮮活的燈籠上的花卉相比，一言不發跟在兩位老婦人身後的季淑真，反倒更加像是一個精美的泥雕木塑。

    好在她的活死人寡婦生活就要結束了。

    江禾熙看看低著頭，小心幫聶老夫人盛湯的季淑真，又看看一直眼睛沒離開過季淑真左右，兩隻眼睛跟鉤子一樣的白軒朗，她想，等到這兩個人成親之後，一定會過上幸福日子的。

    *

    第二天一早，陸硯驍和白軒朗一起去拜訪給他們開蒙的老先生，江禾熙見宋曉曉懶洋洋的，便陪小松鼠一起曬太陽。

    她倆坐在廊下，身上蓋著錦被，手裏抱著丫鬟們很細心幫江禾熙準備好的暖手銅手壺，宋曉曉原是想避著薛仁，躲開自己的誘惑，可曬著大太陽，都不用動手剝，嘴邊就放著一大堆的琥珀核桃、糖漬楊梅，她又覺得男人也沒什麼重要的。

    昨晚像是中了邪一樣在耳邊喃喃不斷地誘惑聲，已經隨著深秋比黃葉還要燦爛的陽光滌盪一空，此時只剩下享受美食的心，和暖融融的胃。

    江禾熙閉著眼，聽到一陣低低說話的聲音。

    “……這一趟去，便要收拾心情……”

    她抬起睫毛，長長的睫毛給她白玉般的臉上撒下絲一樣的陰影，她看到季淑真在丫鬟的伺候下披上長長的鮮紅色綴狐狸裡毛的長披風，這樣豔麗的顏色，她過去從沒穿過，鮮紅的色澤映在她的臉上，讓她如冰雕般的美貌一瞬都亮了。

    “季姐姐，你這是去哪兒啊？”

    季淑真輕聲說：“我去一趟水神廟。”

    季淑真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江丫頭，你想跟你季姐姐一起去麼？”

    原來王夫人站在季淑真身後，送她出來，被人群擋住了，所以江禾熙沒看見。

    季淑真柔柔地看了王夫人一眼，也勸她：“大白天睡太多覺，晚上就睡不著了，長此以往精神不好，陪我一起出城轉轉吧。”

    江禾熙呆呆看著她的臉，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季姐姐長得可真漂亮啊。

    白府內，她已經見過了好幾個絕色的姨娘。

    之前她也沒少見過美人，可是像季淑真這樣的相貌，確實是世所罕有，難怪白軒朗一個勁兒鬧著要娶她。

    “好啊。”

    *

    馬車一路朝著城郊駛去，一路上季淑真和往常一樣少言寡語，江禾熙也並不主動找話茬和她說話，她覺得像這樣安安靜靜的抱著小松鼠，和季淑真對坐，欣賞季淑真無暇的美貌，已經很足夠了。

    季淑真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手指掠過鬢角的碎髮，低聲說：“江姑娘，你一直盯著我看幹嘛？”

    江禾熙仗著自己也是女孩兒，理直氣壯說：“因為你好看啊。”

    季淑真愕然抬頭看著她，江禾熙雙眼盛滿了誠懇，還用力點頭，以便加強自己的說服力。

    季淑真忍不住掩唇微笑，江禾熙說：“季姐姐你別害臊，我看白軒朗的眼神比我厲害多了，那叫一個直勾勾、火辣辣，等你嫁給他，還不知道每天要讓他這樣盯著看上多少遍呢！”

    季淑真一震，收斂了唇邊的笑容，沉默不語。

    江禾熙忍不住問：“季姐姐，你應該不會拒絕他的請求吧？”

    季淑真抬頭看看她，又低頭不吭聲。

    “你是覺得白軒朗不好麼，不喜歡他嗎？”

    季淑真垂著頭，低聲說：“他比我小上好幾歲，我是看著他從青蔥少年一點點長大的。雖說他現在已經是個成年男人了，但我看著他，總還是覺得，像個小孩子似的。”

    江禾熙歪著頭想了一想，追問：“所以，你沒把他當成丈夫的人選，你不喜歡他，所以——你會拒絕他咯？”

    季淑真又沉默了一會兒，伸出手摸了摸宋曉曉，又撩起車簾看了一眼外面的風景，說：“其實女兒家的婚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啞嫁自己做不了主的。喜歡不喜歡，並不是什麼很要緊的事情。”

    江禾熙是真有些糊塗了，季淑真這一番話，說得是雲遮霧繞的，她到底是想嫁還是不想嫁呢？

    她還想追問，但卻被季淑真打斷，季淑真輕聲說：“水神廟到了。”

    江禾熙和季淑真攜手下車，另一輛馬車上坐了兩個丫鬟也一同下來，提前找老尼購買了蠟燭香火，陪著她們一起進廟裏頭去。

    江禾熙這一回著意觀察了水神廟裏的陳設佈置，又聽幾個小姑娘嘰喳說起了洛神和曹家兄弟的一段情愛往事。

    季淑真給水神上了香，又供奉了香燭，回頭的時候，卻看見了一個穿著僧尼袍子的小姑娘。

    小姑娘也有五六歲年紀，頭髮不甚黑亮，梳了兩個軟軟的啾啾，她有張蘋果臉和一雙黑亮的大眼睛，看上去分外的甜軟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