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屏風白狐
那年輕妖嬈的女人臉上頓時一僵,似乎完全理解不了王夫人說了什麼。
王夫人笑容淺淡,將臉頰上兩道嚴肅的皺紋笑開,江禾熙這才發現,她年輕的時候想必是相當的漂亮。
“你是老爺的侍妾,老爺過世剛剛三載,你身為老爺身邊的女人,爲了老爺祈福抄寫經文原就是你的分內之事。你求我讓你出門,大門我不是讓你出了麼?”
她滿面慈祥和藹的笑意,乍一看真像是佛堂裡的老佛爺,那女人臉色更加難看,哀聲說:“可是太太,我、我想出門一趟、是、我的孃親身體不好,家裏頭給我送過兩次信了,我、我若不回去一趟的話,我怕見不著她最後一面了。”
王夫人垂下眼,似是在沉思,滿屋子都是人,但陸硯驍、薛仁和江禾熙畢竟是外人,陸硯驍也猜了出來,這年輕女子應是白軒朗父親的侍妾,他家老爺子三年前過世,白軒朗原本和陸硯驍一樣年紀輕輕便考取了功名,但因白父過世,他丁憂回家,至今尚未重新出仕。
雖然不合時宜,但這一刻,陸硯驍突然意識到,原來整個白府裡,白軒朗的爺爺鄭國公已經過世,他父親也過世了,他唯一的庶兄早於他父親也過世了。
這輝煌顯赫的貞節牌坊後面佇立著的白府裡,除了白軒朗一個年輕男人外,竟再也沒有男人了。
老太太是寡婦,他母親是寡婦,他嫂子也是寡婦,偌大的白府,簡直是個寡婦世家了。
王夫人考慮片刻,說:“既然如此,你就出門去吧。”
那年輕女人聞言頓時大喜,剛要往外走,可又停了下來,有些緊張地望著王夫人說:“請太太示下,我這一去能去幾天呢……”
她那雙靈活的狐狸眼,瞟了王夫人一眼,就立刻收了回來,王夫人似笑非笑看著她,說:“珊瑚啊,你確實聰明,難怪老爺在世的時候最疼愛你。你不是想家麼,我準你回去,從今往後你就不必回來了。”
叫珊瑚的年輕女人臉上一呆,腳立刻從朝著門口收了回來,規規整整地跪在了王夫人腳下踩著的墊子上,低聲說:“夫人這話我不太懂,我不過是回家去看望母親,多則兩三日,短則一兩日去去就回。夫人若不喜歡我出去,我就……就不出去了。”
王夫人眼皮子一挑:“不喜歡?我沒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不過我們白家是大戶人家,又出了老太太這樣的貞潔烈婦。我們做子孫輩的不能不承襲家風。”
珊瑚臉上顏色更白,方纔那股子活潑機靈勁兒都沒了,只是不安地跪著。
江禾熙覺得,若是剛纔她那模樣,是林子裡靈活的狐狸,現在的她,就像是被繡到了白屏風上的白狐狸。
王夫人話風一轉,攙扶著她起身,笑著說:“但這些貞潔的講究,原是對咱們這樣名門出來的正妻的,你原是因家貧,家裏人二百兩銀子把你賣了。這麼多年,你在白家也很辛苦。既然現在老爺三年的孝期剛滿了,你還年輕,又何必陪著我們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朽耽擱在白府裡頭?”
她說話間越是和顏悅色,珊瑚的臉色就越發的難看,到最後簡直就像是獵人手裏頭的獵物般發著抖。
“家裏人哪怕是窮一點,到底是一門自己連著筋的骨血。哪怕是窮困些,爲了這些感情,想必你也是能夠忍耐的。既然這麼着,我也不為難你珊瑚,今天你只要出了這個門,我就做主將你的賣身契還給你,從今往後,你就恢復自由身了。”
王夫人這話一說完,她身邊服侍的老嬤嬤便將珊瑚推開,說:“姨太太還不趕緊謝謝太太的恩澤?”
珊瑚整個人都驚呆了,她垂著頭踉蹌兩步,眼淚瞬間落到地上,她哽咽著聲音說:“我……我……太太,我……”
她極勉強地擠出了一個笑臉,對王夫人說:“我還是想跟在太太身邊,繼續侍奉太太。我……我還有些經書沒有抄完,太太等我一等,這一份抄好了,我就送到佛堂裡去。”
王夫人笑而不語,珊瑚踉蹌著跨出門檻,惝恍著走掉了。
王夫人笑著對幾個年輕人說:“這珊瑚是他爹在世時所疼愛的第一人,進府的時候原是一個大字也不識,如今連詩都能瞎湊出幾首來。我想放她出去,誰知她自己卻捨不得。”
陸硯驍垂目,淡淡說:“伯母一向是慈悲心腸。”
晚飯前,王夫人命人帶他們去廂房先休息一下,洗漱換衣,用熱水擦把臉後江禾熙整個人的精神都振奮了。她帶著宋曉曉去陸硯驍房間坐下,好奇地問他:
“那位叫珊瑚的姨太太,一開始是很想回家的,可為什麼又突然不肯回家了呢?”
陸硯驍放下手中整理的東西,淡淡說:“她們二人的對話,你應該全都聽見了。”
江禾熙連連點頭。
“那你該知道,珊瑚的家裏頭應該是很窮的。畢竟她家裏人,爲了二百兩銀子把她給賣了。那你還記得剛纔珊瑚是什麼打扮嗎?”
江禾熙想了一會兒說:“銀色的夾襖,白色長裙,沒什麼特別的。和水神廟裏遇到的季淑真差不多。”
陸硯驍有點好笑地看她一眼,說:“你還是女孩兒呢,對人的打扮這麼不經心。你沒注意到她脖子上戴著一串珠子?圓潤光亮,各個有拇指大小。光這一串珠子就價值不菲。她頭上戴著的白玉髮釵,成色也相當不錯。我看她雖面有鬱色,但面容線條圓潤,在吃穿用度上,白家應該是完全沒有剋扣她的。”
江禾熙皺著小臉,用力回憶剛纔珊瑚的打扮,半晌之後,她嘆氣說:“你說的對。我就記得她長得挺漂亮,身上一片白。”
陸硯驍搖搖頭,說:“是啊,她長得相當漂亮,可也過了一般少艾之年,又習慣了奢侈的用度吃穿。小妾出門,通常能給她一兩百銀子帶著就算不錯了,她穿的用的,是不可能讓她帶走的。”
江禾熙愕然說:“那她爲了自己的生活享樂,就要放棄回家見親人最後一面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