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夜色沉沉
天氣涼了,又下著雨,黑得很早。
翡翠院這個過去褚世謙常年逗留的地方,如今已經被一層濃稠的、如有實質的夜色包裹著,而這異樣黑沉的夜色,還在不斷吞噬著人的恐懼和竊竊私語,讓翡翠院內院外,漸漸地陷入了一股死意甚濃的沉寂。
諸葛大夫將李姨娘已經生氣全無的屍首檢驗完畢後,向陸硯驍覆命。
“大人,這位姨太太是生產力竭而死。”
他的臉上露出莫名所以、實在是難以想象的驚詫,兩條染白霜的眉毛高高抬著,簡直是放不下去了。
“她的身體狀況,完全的是一個足月生產的產婦的身體。”諸葛大夫滿面困惑:“從她的肚腹和某些位置的狀況來看,孩子應該是已經產出體外了。但她的身邊沒有孩子的蹤跡,而且……哪怕是老夫診斷錯誤,她也不過是懷胎五個月而已,五個月的孕婦是無法生產的。”
一句話諸葛大夫沒有說出口,但並不等於圍在外面的人不會議論。
“這麼說起來,姨太太從被揭穿了是假裝懷孕後回到翡翠院,整個人就懨懨的不吭聲,但我進去給她送飯的時候,確實覺得她的肚子胖大的不像樣子。”
瑪瑙心有餘悸,已經不敢離開人群了:
“我當時還在想著,姨太太也是很可憐的,畢竟她的謊言已經被拆穿了,她卻還要裝出懷孕的樣子,又能騙的了誰……這麼說,姨太太當時的肚子裡,真的有……”
“真有一個鬼胎!”
檢驗完畢,陸硯驍命令立刻為李姨娘下葬,但他心中卻始終有疑惑未消。
晚飯時,桌上的飯菜都是錦衣衛們親自去附近的農戶購買的,已經和褚府的食物分開了,但看著這一桌頗有野趣的飯菜,大家仍舊是毫無胃口。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是麼?”薛仁率先發了話:“就算是真生出了一個鬼,咱們這世道……鬼還在少數麼,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有句話說的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個鬼要是真出來鬧事,我們就把他打回黃泉地府他該呆著的老巢去!”
陸硯驍微微一笑,說:“你說的極有道理!”
江禾熙也笑了:“是啊是啊,他是鬼,我還是妖呢!”
宋曉曉也從她的荷包裡探出頭來,吱吱叫了兩聲,笑了起來。
陸硯驍想,相傳漢武帝時,爲了救回自己的寵妃李夫人,曾有人向漢武帝獻上了珍貴的返魂香,據說在死人面前燃上香,死者就會復活。
這樣珍貴的香料,卻在入宮前出了岔子。
護送香料的隊伍眼見著已經到了京城,不過是時間略晚,宮門下鑰了,他們便在皇宮附近的酒坊通宵達旦飲酒,一不小心,竟然將返魂香給點著了。
於是長安街上百鬼夜行,妖魅作祟,時間長了,市民們竟然習慣了和妖怪鬼魂共住的日子。
但仍有一事懸在心中,讓人難以決斷。
薛仁知道陸硯驍在煩惱什麼。
酒過三巡,他笑著舉杯,對陸硯驍說:“你在想一個女人。”
陸硯驍看著臉蛋紅撲撲,已經趴在桌上睡過去的江禾熙說:“是啊。”
“並不是面前這個小女孩兒。”
陸硯驍深吸一口氣,說:“是啊,明知道這一切的事情背後,都有她的手筆,可我卻不能夠將她繩之以法。甚至要眼睜睜的看著她逍遙法外。”
薛仁攤手:“這不怪你,按照現行的律法,她確實什麼都沒做,她的雙手上並沒有沾血。”
陸硯驍說:“這正是她的狡詐之處。她的開局其實並不好。母親和姨母捲入了寶珠失竊案裡,這想必也是她的婚事難成,拖到二十出頭仍未能成婚的原因。
而她的父親褚世謙認下了杏姨娘和董子明的兒子為自己的兒子。我想,那孩子並非褚家骨血的事情,她一定也察覺了。
不管是不是自己的親弟弟,這個孩子其實很重要。若等到二十年後,褚世謙已經年邁體衰,他想必會更加依靠這個孩子,闔府上下所有財產,大部分就要落入這個孩子的手裏。
而現在,褚世謙過世,孩子才一歲多,被不出嫁的長姐撫養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從此之後,她便可以以幫年幼弟弟掌管家務的名義,將所有的財產都掌握到自己的名下。”
薛仁想了想:“李貴這個人,不過是個爛賭鬼,按照你的吩咐,我已經徹查了他的底細。他在知州府的幾個賭坊裡頭,分別欠了有幾百幾千兩銀子,這麼大筆的欠款,不論是李貴自己,還是李姨娘,都還不起。所以私下幫李貴償還部分債務的,並不只是李姨娘。還有褚紅英。”
陸硯驍看著一顆星子也無的天色,說:“不錯,褚紅英根本不必出手,很多事情她只要暗示李貴下手就行了。包括髮現杏姨娘藏在地窖裡,將她先行拷打,又在賓客的食物裡下砒霜。她的目的,想必是希望這些褚姓的同族們離褚家遠遠的,不要干涉褚世謙過世後財產的分配。”
“李貴這種地痞怎麼會全聽她的話?”薛仁不解。
陸硯驍解釋:“一來,她肯定悄悄的給過李貴一些貴重的古董私物,讓他還債。二來,她是個未婚女子,她只需要暗示,等掃除了這一切的障礙,我嫁給你李貴,我現在的所有財富都和你李貴共享,那李貴當然就有動機這麼做了。
畢竟李貴的妹妹,李姨娘並不會毫無限制地滿足他的奢欲,翡翠院的丫鬟們也都提過,每次李貴找李姨娘要錢,都鬧得雞飛狗跳的。”
薛仁嘆道:“你說的有道理,李貴打的算盤怕是迷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千金小姐,吃上一輩子軟飯的好夢。可惜的是,他以為自己螳螂捕蟬,其實褚紅英才是站在他身後的那隻黃雀。但管家董子明為何願意攬下所有罪責,直接上吊自盡?”
陸硯驍說:“因為她用孩子威脅他。董子明自以為將孩子已經悄悄安置好了,可能是暫時放到附近的農莊裡,付錢請農戶照顧一段時間,誰知卻從褚紅英的懷裏看見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