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禾熙驚呆了，她差點叫出聲來，趕緊用手掌將自己的嘴唇死死的捂住。

    薛仁也沒忍住，他的嘴已經變圓了，但薛仁將軍畢竟久經沙場，他除了震驚之外，還有餘裕觀察到，連小松鼠宋曉曉都吃驚不小，從荷包裡探出頭，兩隻耳朵來回搖動。

    董子明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都痴了，他渾身上下的骨頭似乎都被人抽走了，但陸硯驍最後一句話，還是讓他整個人再次的震顫起來，那種震顫讓他的臉上的肌肉都微微的抖動著。

    陸硯驍這一回，卻沒有再繼續催促他，反倒是起身親手給他又斟了一杯熱茶，在托盤上放了兩塊糕點，端回到董子明的手中。

    “多少吃一點，否則，你怕是沒有力氣了。”

    董子明一怔，小心翼翼地從杯碟的另一側將食物接過來，他垂著頭的樣子看上去頗有幾分可憐，那染著溼氣的睫毛也有幾分楚楚的味道。

    他喝了一口熱茶後，終於慢慢說：“多謝陸大人，難怪你年紀輕輕就在京中做了大官。你說的沒錯……褚世謙和他原配妻子感情非常好，但他的原配妻子卻因難產而死，遠在外地公務的褚世謙聽說了這個訊息，立刻馬不停蹄地往京城裏趕，一般人要走二十來天的時間，他日夜兼程，馬匹累了就到驛站換馬，四天便趕了回去。幫他妻子出殯。”

    江禾熙喃喃自語：“這麼說來，褚世謙對他妻子真是情深義重。”

    宋曉曉吱吱說：“人是會變的。”

    董子明繼續說：“但……陸大人，你見過難產而死的女子麼，那副模樣有多麼的悽慘麼……褚世謙曾和我說過，他無法忍受和自己的妻子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便送她入土，所以他開了棺。

    看到他妻子秦氏的一瞬間，他整個人都被嚇壞了。他沒有細說他到底看到了什麼，但從那一天開始，他便不再能夠親近女人了。”

    陸硯驍沒有說話，褚世謙在朝中任職時，聽父親說過，他確實是不近女色，所以聽說他居然在知州娶了兩個小妾，陸硯驍還是挺吃驚的。

    但從妻子過世之後，父親曾提過，褚世謙其實很擔心朝中的局勢，畢竟他的妻兒是死於寶珠失竊案，內知事又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太皇太后的親信。

    陸硯驍很明白這種顧慮，哪怕褚世謙心胸開闊，能消弭仇恨，恐怕害死了秦雲英的內知事也會擔心褚世謙的報復。

    此後，褚世謙也和陸硯驍的父親一樣，一直想方設法離京辦事，過了幾年，便告病請辭。

    “褚世謙辭官返鄉之後，在知州附近住了下來，他新建的宅邸需要大量的古董裝飾，但是褚世謙在京城時淘的古董，老實說他眼光不太行，大部分都是西北貨。我做事的古董店掌櫃眼光極好，和他又是幼年相識，便多次讓我帶著古董見他，幾次之後，他便和我師父說，他的宅邸需要一個管家，問我有沒有興趣。

    我當時非常高興，因為當褚府的管家，和在古董店裏繼續當學徒是完全不同的開價。我在古董店是二十年的學徒，工錢很少很少，想娶杏慕雙談何容易？而我的師父也很和善地告訴我，如果我想去褚府的話，他會把我的學徒長契直接轉給褚世謙，我當時高興極了，趕緊連夜回了鎮子，把好訊息告訴杏慕雙。”

    空氣中有什麼東西似乎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猜到，這一去絕不是什麼好事，但一想到當時董子明的激動和喜悅，又實在是於心不忍。

    董子明愣愣說完，又停了很久，突然睫毛微微顫動，兩行眼淚奪眶而出。

    “到了褚府之後，我才知道我自己是再也出不去了。我師父把二十年的長契給了褚世謙，若要毀契……那是一筆我想都想不到的數字，我雖然不願意，但除了繼續留在褚府，熬滿二十年，又或者是盼著褚世謙早點死，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知道自己有二十年沒有自由，便給杏慕雙捎去一封信，和她斷絕關係，請她另結新歡，夫妻恩愛，白頭到老。”

    “沒想到杏慕雙竟傻乎乎的嫁到了褚府。她剛嫁進來時，大概是想和我賭氣報復，以為我另結新歡了，纔會讓她也這麼做。她存心當我的主母，讓我難堪。”

    “但幾個月後，她便發現了端倪，褚世謙已近花甲之年，膝下卻只有一個獨女，若他故去了，怕會被吃絕戶。所以他確實打算多娶幾個小妾開枝散葉。但他想是一回事，他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

    “杏慕雙獨守空閨幾個月後，有一天夜裏，她約莫是想主動找褚老爺，但卻發現了一些事情……”

    董子明頓了頓，面上顯出很難堪的表情，他長嘆一聲，粗暴地反手擦掉自己臉上的淚水，繼續說：

    “後來，她主動找我，逼問我……我終於把實情告訴了她。我勸她既然還年輕，何必把大好的青春耽擱在褚府？褚世謙在某些時候還是好說話的，只要她去求他，他應該會放她出府，另覓良人。”

    “她愣愣的坐在那兒，一聲不吭的坐在那兒，我就痴痴的看著她。我知道我再也沒機會看到她了，所以貪婪的想多看她幾眼。”

    “誰知她突然抬起頭，流著淚問我，那你呢，你就要把大好的青春耽擱在這裏……足足二十年？”

    江禾熙恍然大悟，她突然明白了一點，為什麼那位大嬸要把寶珠帶給女兒。

    她記得大嬸握著她的手，有氣無力地說：“我女兒現在給她男人生了個兒子，但在府裡的日子也不算多好，這顆珠子，是我送給她的最後禮物，希望她的生活，能夠過得好一些……這顆珠子原就是屬於她的……”

    但珠子是杏慕雙在年幼無知時帶出宮的，她一個小孩子糊里糊塗做的事，卻引起了可怕的後果，無數人因此而死。

    大嬸也正因為這樣，纔會自己把珠子瞞下來，瞞了足足十幾年。

    她原本的打算，應該是將寶珠徹底掩埋，一輩子都不會讓寶珠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因她知道，女兒若知道真相，一定會無比自責，她也害怕稀世珍寶會為女兒惹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