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禾熙和陸硯驍匆匆往戲臺子奔了過去，董子明本虛弱極了，委頓在地，似乎失去了最後一點力氣，此刻卻陡然生出勇氣，踉蹌跑在最前面，幾個轉彎，差點失去他的蹤跡。

    他頭一個衝到了戲臺，只見之前戲臺子下方，雨棚內滿滿當當的座位上已經是空無一人，桌椅橫斜，瓜子糕點散落一地，足可證明，當時的情況是多麼的混亂。

    戲臺子上，一個束身長衣打扮、面上粉墨俱全，打扮得唇紅齒白，雙眉挑得修長的一個男子已經六神無主，跌坐在一側說：“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不是我乾的，真不是我乾的！？”

    他一邊說，一邊用求助的目光掃視著身邊的戲班子同伴，和臺下坐著的樂師們。

    被他的目光掃過，這些人都是臉色一變，躲躲閃閃。

    江禾熙見戲臺上癱著一個白衣女子，身上滿是血痕，已經斷了氣息，一旁的地上放著一根擀麪杖粗細的木棍，上面也染滿了血跡，她心頭頓時咯噔一下：“顧玉卿死了嗎？”

    董子明已經三兩步衝到戲臺子前，臺上和臺下有大約半人高的落差，他雙手撐著戲臺子的邊緣，用力朝上翻，幾次手臂無力摔落，直到他嘶吼一聲，才整個人都翻了上去。

    “董子明和顧玉卿的關係什麼時候這麼好了？”江禾熙滿臉不解。

    陸硯驍看著董子明抱著白衣女子，以顫抖的手去撫摸她傷痕累累的臉蛋，然後啞著嗓子嚎哭，淡淡說：“不，那人應該不是顧玉卿。”

    “不是顧玉卿？那是誰？”

    “你覺得董子明會爲了誰哭泣？”陸硯驍不答反問。

    江禾熙失聲說：“是、是杏姨娘？”

    董子明嚎哭了好一會兒，諸葛大夫才匆匆趕到，見他來了，陸硯驍示意手下將董子明和死去的人分開。

    董子明看上去弱不禁風，身形也是典型的南方男人身材，骨骼纖細，身上沒有二兩肉，但這個時候卻爆發出了驚人的力氣，他幾次三番把試圖將他和杏姨娘分開的錦衣衛推開，又撲到杏姨娘身上哀哀痛哭。

    “你既然沒能救了她，現在還不肯放開她，讓諸葛大夫驗屍嗎？”

    董子明總算是鬆開了手，整個人恍如一縷幽魂般，慘白著臉色站了起來。

    雨下得越密了，打在他的臉上，冷雨和淚水分不清晰。

    見他這樣的悽慘，江禾熙又生出一絲憐憫，將落在地上的一把油紙傘撐了起來，幫董子明遮擋風雨。

    董子明悽楚地看著戲臺子的地上，此時，杏姨娘的屍首已經被抬了出去。

    地面上殘留的鮮血，已經被雨水漸漸衝去。

    諸葛大夫大略的做了初步的檢驗，忙將結果稟報給陸硯驍：“這女子二十出頭年紀，身上多是被棍棒毆打的新傷，除此之外，並無扼頸、中毒等徵兆。她……”

    諸葛大夫麵露不忍之色：“她竟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江禾熙不勝寒意地裹緊了身上的披風，她的小臉上也有些呆呆的。

    “……太殘忍了……”

    在密林裡生活，她當然也常常目睹兇猛的野獸撕咬獵物，尖銳的牙齒將獵物的咽喉咬斷，而黑熊和巨蛇都是江禾熙覺得最殘忍的，只因它們吃獵物的時候，通常不會先將獵物殺死。

    被黑熊吃掉的獵物，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吞噬。而被蟒蛇吞入蛇腹的獵物，則要飽受煎熬地被消化殆盡。

    但不論是老虎吃鹿，還是鹿兒吃草，都是爲了自己的生存而已。

    沒有動物會爲了生存之外的目的而殘殺獵物。

    江禾熙重重的哆嗦一下，她心中生出一絲迷惑，這就是無數修行者最嚮往的人間麼？

    陸硯驍接過下人遞過來的薑茶，親手端給董子明。

    他現在已經憔悴得不成人形，身子有節奏地打擺子，看樣子寒氣侵體，不久就要大病一場。

    “杏慕雙，也就是杏姨娘，確實和我自小就認識。”

    他不等陸硯驍逼問，便迫不及待地開了口。

    “我和她都在附近的小鎮上住，這一帶都是江南水鄉，每到夏天，蓮花遮天蔽日，菱角香甜軟糯，雖住在這裏的人多不富裕，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夥兒的日子也都過得去。

    我從小在鎮子上的古董店裏當學徒，掌櫃的雖性格苛刻挑剔，但慢慢的也認可了我的努力，上手讓我幹些活兒。一日讓我將一隻古董花瓶送到附近的富戶家裏去，天降大雨，我匆匆的趕路，一不留神腳下一滑，竟摔到了河裏。”

    董子明抿了抿水色的嘴唇，繼續說：“我兒時曾溺過水，所以沒學會游泳。一摔下水，我就暗暗叫苦，這下子小命都丟了。

    千鈞一髮之際，有個小姑娘提著食盒經過，見我在水中掙扎呼救，連衣裳也來不及脫，便跳進水裏，將我撈了上來。

    她就是杏廚娘的獨生女兒，杏幕雙。”

    “把我救上來後，見我終於甦醒，她笑著問我，你怎麼不會游泳啊？真笨！

    住在水邊兒不會游泳太危險了，我來教你。”

    “而我在古董店裏，不論是識別古董、檢視古籍、還是書寫禮單都需要識字，所以我略通文墨，便教她讀書寫字。一來二去，我們便暗生情愫。

    只可惜天意作弄，我竟被褚老爺帶回了褚府，和她從此煙水兩隔，再也見不著麵。

    一開始我們還排除困難，互送書信，但時長日久，我也狠下心不給她寫信了。她到底是要嫁人的，我這麼耽誤她的未來，實在是於心不忍。”

    董子明的臉上顯出極痛苦的模樣，顯然回憶這一段往事，他心中痛楚難言：“我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會想方設法的嫁了進來。我是褚府管家，當我將花轎從側門引進來，看著轎子裡的女人款款下來，心頭便是不詳的預感。

    她將喜帕微微挑起，那雙含愁帶怨的眸子看了我一眼，我真是心如刀絞……”

    江禾熙聽到這裏越發不解：“你雖到了褚府當管家，但也不是不能娶親啊，你這樣喜歡杏姨娘，把她娶了就是了！”

    董子明遲遲不語，陸硯驍說：“你還沒明白麼，湖水欲平風作惡，秋雲太薄雨無憑。作惡的風，無情的雲，說的就是褚世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