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硯驍卻反問江禾熙：“她為什麼說，她已經沒有親人了？”

    江禾熙怔了怔，說：“她孃親和姨母已經先後離世，現在褚世謙也似了，她當然沒有親人了啊。”

    這話一說出口，連江禾熙也覺得哪裏不對勁。她蹙眉想了一會兒，渾然不覺秋雨已經如蛛網般籠上了她的衣袖。

    “啊，對了，杏姨娘給她爹生了一個兒子，和她至少有一半的血緣關係，她還有個弟弟。她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江禾熙並沒有從陸硯驍身上尋找答案，她一邊自問，一邊思考著自答：“是了，只有一半的血統而已，所以她不認。”

    陸硯驍見她雙眉緊鎖，手指一直繞著衣角，用功的樣子十分可愛，剛想和她說句話，就看到前面縹縹緲緲的飄來了一個人。

    “是顧玉卿嗎？”

    江禾熙也怔了怔，認出了來人身份。

    只是他和那日雨中一襲青蓮色長衫的模樣又是不同，黑髮宛如潑墨般披撒在身畔，一身白衣勝雪，在細雨紛飛的秋日上午，那衣服白得如在反光一樣。

    他的腳步就像是乘著雲霧在飛一樣，片刻間便移動到了兩人面前，江禾熙這才發現他的臉上貼著兩片斜飛的發片，經過發片的修飾，這張精緻的臉蛋上的鋒芒全都不見，只剩下純然的秀美嫵媚。

    那雙被胭脂紅拖得極長的眼尾微微上挑，朝陸硯驍和江禾熙睨了一眼，笑盈盈說：“褚老爺吩咐了，今日的堂會從晌午開始，我這就去戲臺子那邊先唱幾段開開嗓。”

    江禾熙好奇地問：“你今天要唱的是白蛇外傳嗎？”

    “正是。”顧玉卿從她身邊走過，又回眸一笑：“你想看看嗎？”

    褚府的戲臺搭在花園的一隅，毗鄰著給客人住的北面和東面的廂房，那戲臺子背靠著一段高大的影壁，牆壁上方斜伸出一段屋簷，哪怕飄著綿綿細雨，屋簷下的戲臺依舊不受影響。

    江禾熙和陸硯驍為避免打擾到顧玉卿開嗓，都站在不遠處的小涼亭子裡，細雨如絲，宛如一層層薄紗，而顧玉卿的身影在水霧中輕移，長袖和長裙都翩然翻飛，江禾熙愣怔看著他，說：

    “或許三十三重天之上的神仙，就是顧玉卿這副模樣吧。”

    不過他一開嗓唱曲子，又是一番別樣的風情。

    那嗓子珠圓玉潤，唱腔圓潤高亢，於極高處，還能夠一層接一層地翻上去，江禾熙雖然並不懂戲，但也覺得他唱得好極了，待顧玉卿將一本戲細細的唱完，她便忍不住用力拍著巴掌喝彩起來。

    顧玉卿用手帕仔細擦掉自己額上的汗水，笑盈盈問：“你覺得我唱得好嗎？”

    江禾熙老老實實說：“我雖不懂，但覺得你唱得蕩氣迴腸，實在是好聽極了。只是這個故事，我沒太聽得明白。”

    顧玉卿笑了：“你喜歡就好。這一段，講述的是白蛇遇上了黑蛇，兩蛇一番打鬥，將為害百姓、在附近的湖泊中興風作浪的黑蛇精收為己用的故事，我現在只有一人，便略去了一番打鬥，若我的搭檔上場了，這一番武旦和武生的打鬥戲才叫精彩！”

    江禾熙拍手說：“原來白蛇這樣厲害？那白蛇收復了黑蛇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顧玉卿笑著說：“雖說等你看完全折的白蛇外傳，想必什麼都明白了。但我猜，你和陸大人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全本白蛇外傳要從晌午一直唱到夜裏，恐怕你是沒精神聽完的。”

    江禾熙很是震驚：“要唱這麼久？那你的嗓子豈不是很累麼？”

    顧玉卿微微一怔，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句話。

    一來，他是戲班子裡的臺柱子，好不容易爬到這個位置的人，都生怕地位被別的人覬覦了去。能唱的時候，巴不得自己從頭唱到尾，絕不給別人出彩的機會。

    所以，戲班子裡的人哪怕看到他唱完全本戲，累的汗溼重衣，也只覺得他求仁得仁，沒什麼好抱怨的。

    二來，戲臺子下的觀眾看客們，既付了錢，當然要物超所值。顧玉卿是臺柱子，他唱得少了，看客只會覺得不值票價，只有把他累得半死，纔算賺回本了。

    那怕是主動邀請他赴宴的富商官紳，也只會讚美他的美貌和嗓子，絕沒有人會考慮到他辛苦不辛苦。

    看著少女認真而關注的眼神，顧玉卿的心頭突然有一股子暖流涌動，她看上去懵懂純真，而那雙明眸裡，半點對自己的覬覦佔有都沒有，只有純然的關心。

    “多謝關心，不過我已經唱慣了，常有的事情，不累的。”

    顧玉卿笑了笑，不再流露出嫵媚神態，又恢復了頭一回見面時的清雅若仙。

    “白蛇外傳一共有七折，第一折鬥劍，第二折遊湖，接下來依次是盜寶、離魂、相殺、仙山和斷橋。講述的是白蛇收伏了黑蛇之後，二蛇在江南一帶行醫濟世，積攢功德，卻不巧遇上前世天庭的舊人，文曲星君，於是……”

    江禾熙失聲叫道：“文曲星君？”

    見她神色異常激動，顧玉卿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點頭說：“是啊，白蛇和文曲星君前世在天庭是舊相識。因觸犯天條才被罰下凡間轉世修行，歷劫輪迴。”

    江禾熙心中亂糟糟的，她沒想到這個故事裏，竟然會有文曲星君的影子。

    和哥哥有關嗎？

    還是說，這不過是個荒誕不羈的民間傳說罷了？

    陸硯驍眸色轉深，顯然也沒想到，這故事居然和文曲星君有了關係。

    一般世面上流傳的白蛇傳裡，白素貞和許仙曾有前世因緣，但大略說來，也不過是許仙曾是個藥童，救過白蛇而已。

    不過……

    陸硯驍突然想起來，世間流傳最廣的白蛇故事裏，也有文曲星君的。

    白蛇和許仙的兒子，傳說中便是文曲星君下凡。

    “然後呢，這個故事接下來是怎麼回事？”

    顧玉卿見她急切追問，也不兜圈子逗她，說：“白蛇原是斯文書生的模樣，但於遊湖時見到了文曲星君，爲了接近他，便喬裝改扮成了一個絕色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