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禾熙彷彿跟著褚紅英的講述，回到了那個腥風血雨的夜晚。

    褚紅英的聲音也越來越低，越來越低，她並不想回憶那個可怕的夜晚。

    “我靠在我孃的身邊，見她在給我弟弟繡一個肚兜，我孃的針線活兒相當好，繡了個鯉魚躍龍門，那魚腦袋只繡了一半，便聽到有人大叫一聲，不好了不好了！”

    江禾熙回憶起安慰人的辦法，伸出手，握住了褚紅英的冰冷的手。

    剛纔那一點點的醋意，已然消失無蹤。

    褚紅英感激地抬頭衝她笑了笑，說：“我沒事……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一切都過去了，死去的人……也都回不來了。

    我還是個蹣跚學步的孩子，只記得當時，家裏人沒讓我細看姨母的樣子，但我看到幾個錦衣衛抬著一個擔架進來，而我姨母一隻傷痕累累的手，驟然從蓋著薄被的擔架上摔落。”

    那是一隻才女寫詩作畫的手，手指纖長，無名指上疊戴著兩枚戒指，有一枚聽說是皇太后親賜給秦雲英的，另一枚和褚紅英母親手上的是一對，象徵着姐妹情深。

    “我只聽到我母親放聲大哭，哭得一跤跌坐在地上，外婆家裏頭，外公、外婆和幾個姨奶奶都忙成了一團。我母親又自己扶著椅子站起來，朝姨母被抬走的房間衝了過去。

    當天夜裏，我孃親陡然就見了紅，雖我家離太醫院很近，但太醫和穩婆到了，仍舊是沒有辦法。他們說，治得了病，救不了命。”

    褚紅英閉上眼，將剩下的一點水汽逼走，旋即又微微一笑，說：“這一大早的，我父親的壽辰，是極好的日子，我怎麼說了這麼多的喪氣話來？哎，真是……”

    江禾熙沒有收回手，又用力握了一會兒，認認真真地對她說：“你好振作，好好的！人死也有魂的，你娘和你姨母肯定希望你好好的！”

    褚紅英微微一怔，她當然看出來，剛纔這個大眼睛的小丫頭對著自己拈酸吃醋來著，可沒想到，現在她又誠心誠意地安慰自己。

    她反手握緊了江禾熙的手，側身湊過來，俯在她耳畔說：“有件事情，我悄悄告訴你。”

    江禾熙瞪大眼，好奇地看著她。

    “我爹確實是想撮合我和陸硯驍，但我都二十出頭的年紀，是個老姑娘了。這輩子我就不打算嫁人了。”

    她看了江禾熙一眼，又說：“你放心。”

    江禾熙的耳根子陡然紅了，她急促地瞥了陸硯驍一眼，說：“我、我哪有什麼不放心的啊？”

    褚紅英抿唇又是微微一笑，坐回椅子上笑而不語。

    她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原來是李姨娘匆匆的來了。

    江禾熙多看了李姨娘幾眼，昨天發現自己假孕時，李姨娘的臉色極是難看。

    可現在，不過短短的一夜功夫，她臉上又恢復了安然滿足的神態，走路時，手不時扶一扶自己的小腹，笑著說：“我來給老爺請安來了。”

    褚紅英猶豫片刻，做了個請的手勢：“爹應該還沒醒，姨娘小聲點。”

    用完早飯，褚紅英說自己還有些事情，就匆匆離開。

    花廳裡頭安安靜靜的，暫時只剩下陸硯驍和江禾熙兩個人在。

    他隨手又給江禾熙夾了兩個香芋酥，問：“吃飽了嗎？”

    “嗯！”江禾熙重重點點頭，又說：“褚大小姐好可憐啊！”

    陸硯驍好笑地戳了她腦門一下：“只有可憐麼？”

    江禾熙一愣，想來想去，試探著問：“還有——她長得好漂亮？”

    陸硯驍差點給茶水嗆著，哭笑不得地說：“你忘了我曾說了什麼？”

    “你說過，杏姨娘的死狀極是悽慘，一般殺人頂多是毒殺或者刀斧等利器砍殺而死，不會把她殺死後，還要蹂躪她的屍體……”

    陸硯驍點頭，說：“你記性不錯。還有呢？”

    “所以有幾種可能性，兇手可能是爲了搶奪杏姨娘手裏的寶珠。還有可能，兇手是和杏姨娘有仇，想殺了她洩憤！”

    江禾熙回憶杏姨娘溫婉的言談舉止，又說：“杏姨娘說話和和氣氣的，她院裏的所有人也都說了，她脾氣相當不錯，除了李姨娘，沒什麼仇人的。所以，這個仇恨，很可能……”

    她眼睛陡然一亮：“很可能和這寶珠的來歷有關！”

    陸硯驍說：“不錯，你總算是想起來了，這寶珠失竊導致了宮中一場腥風血雨，而現在，起碼有兩個嫌疑人殺人動機昭然若揭。”

    江禾熙說：“其中一個人，自然是褚紅英了。她的姨母因此事被牽連至死。而她親生母親和未出生的弟弟，因這一場變故而殞命，所以，她如果知道杏姨娘的底細，一定想殺了杏姨娘！嗯……還有一個人，是誰呢？”

    陸硯驍說：“猜不到嗎？”

    江禾熙老老實實回答：“猜不到！”

    “小笨蛋……”陸硯驍揉了揉她的腦袋瓜，指了指屋裏頭。

    “你是說——褚世謙！？”

    陸硯驍頷首：“孺子可教，不錯，正是褚世謙。”

    “可我總聽人說，男人最高興的事情，便是升官發財死老婆，褚世謙……”

    江禾熙跟做賊似的，小心翼翼地朝屋裏看了一眼，見裡頭沒什麼動靜，說：“你看看他，娶了兩個小老婆了，兒子有了一個，說不定將來還會有。他有那麼情深義重嗎？”

    陸硯驍說：“在你眼裏，難道每一個男人都是負心漢嗎？”

    江禾熙搖頭跟搖撥浪鼓似的：“當然不是！”

    她語氣斬釘截鐵，陸硯驍稍感安慰，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問：“是誰？”

    “當然是我哥哥了！他若娶了妻子，一定會一生一世的愛護她，照顧她！”

    陸硯驍……

    這一刻，他不是很想理她。

    “陸硯驍，你怎麼不說話啊？”坐了一會兒，江禾熙見陸硯驍完全沒有繼續交談的意思，便張開五指在他眼皮子底下揮舞著。

    “……”陸硯驍將臉轉向另一邊。

    “哎呀，我得罪你了嗎？小氣鬼！？”

    兩人正在鬧著，突然，一聲淒厲慘叫傳來。

    江禾熙一怔，陸硯驍霍然起身。

    “李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