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你在取笑我！滾！都給我滾遠一點！”

    李姨娘歇斯底里地叫嚷著。

    那丫鬟腰撞在橫欄上，頓時疼得落下淚來，兩邊服侍的小丫鬟們也都嚇白了臉，愣怔看著李姨娘。

    “我說的人話聽不懂麼？滾啊！我說滾！”

    幾個小丫鬟面面相覷，一人將那撞傷的丫鬟扶著，幾人慌不擇路地跑遠了。

    房間裏外，頓時一片靜悄悄，只有淅淅瀝瀝的雨水打在屋簷上，偶爾打在簷上繫着的防風鈴，發出極輕的噗噗聲。

    李姨娘反手將門扉關上，身子軟軟地靠著門滑下，整個人伏在地上哀哀痛哭起來。

    她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聽到防風鈴鐺一起響動，叮叮咚咚的亂撞，這種聲音，哪怕是屋外颳起北風也不曾有的。

    李姨娘突然想起，這幾隻防風銅鈴鐺，還是哥哥李貴特意從寺廟裏求來的。

    哥哥李貴一向好賭，偏他手氣又相當的不好，但凡有點閒暇功夫，他一定會去遠近所有傳說中靈驗的寺廟求神拜佛。

    這幾串銅鈴鐺是他給自己求手氣的時候，同時幫李姨娘求的。

    說是深宅大院容易鬧鬼撞邪，而女眷大多數身體陰氣重，容易被衝撞。衝撞了身子後，便不容易懷孕。

    這幾隻防風鈴，真正妨的絕不是風，畢竟鈴身極厚實沉重，輕易不會響動，哥哥曾經似模似樣地學著將鈴鐺交給他的僧人，說：

    “只有妖邪鬼怪要進門的時候，這鈴鐺纔會發出激烈的響聲。上頭鏤刻著各位神將，會一一顯出靈通來保佑你的。”

    李姨娘眸中含淚，呆呆看著屋簷下旋轉搖晃的鈴鐺，耳邊盡是鈴鐺撞擊的聲音。

    一股寒意從背脊升出，順著周身的血脈流轉，她遍體生寒，身子發顫，莫非此時有什麼妖邪鬼怪正要進門不成？

    她直勾勾盯著那關閉得緊緊的窗戶，薄薄的羊胎皮蒙成的窗戶紙上，映出樹枝繚繞隨風舞動的可怕鬼影，明明沒有風聲，到底是什麼催動了樹枝？

    她的視線裡，那繚亂的影子漸漸幻化成了一隻極纖細優美的手臂，十指纖纖，陡然用力將窗戶一推，兩扇窗應聲而開，稀薄的月色裡，她看到一隻玉雕似的手扶著窗櫺，一個人如入如無人之境般，從容地翻窗進來。

    李姨娘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動著，她恐懼地盯著那道嫋娜纖弱的身影。

    黑髮如瀑，衣裙如霧。

    她款款走近自己，牆角立著一盞仙鶴銅燈，兩片展開的羽翅中的凹陷處，常年灌滿了燈油，兩根極狹長的燈芯一直燃燒著，那幽暗的火光照在女人身上，給她身後投下了極大的陰影。

    當李姨娘的目光緩慢移到那黑影上時，瞳孔陡然因極度的恐懼而收縮如針尖！

    那巨大的黑影絕不是人類的身體，更像是——一頭直立身體的狐狸，身後拖著九條不斷舞動的碩大尾巴！

    李姨娘想逃，可她雙足痠軟，已然失去力氣，只能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那女人緩緩走到她面前，以一種極度優美的姿勢俯下身，伸出手，輕輕托起李姨娘的下巴。

    “真可憐啊——”

    李姨娘的身子重重顫了顫，這聲音冰冷而嫵媚，和她身上散發出的香氣一樣，甜蜜又冷酷，帶著說不出的寒涼之氣，全然無傳說中九尾狐妖的活色生香。

    那手指緩緩向下，滑動到李姨娘的小腹上，而後，翹起細細的蘭花指，指尖在那柔軟的小腹上輕輕敲了敲。

    “你希望這裏面有一個孩子麼？”

    李姨娘愣住了，她不在慌亂，雙目在這女人揹着光的臉上來回梭巡：“你的意思是……是……”

    女人嬌笑了一聲：“我的意思是……我能給你一個孩子。你、想要嗎？”

    李姨娘的思緒短暫地紊亂了，她就像是墜入了一個可怕的噩夢，夢境中，有嫵媚而恐怖的狐妖化人，有瘋狂搖動的防風鈴，有無數丫鬟僕人譏削刻薄的臉孔。

    就像是很久以前，她幫爹爹拎著幾尾魚兒和一罐子鮮蝦，將河鮮送去鎮上最奢華的酒樓。

    一陣香風過處，幾個打扮得華麗妖豔的女人經過，誇張地搖了搖手掌。

    “這小孩兒身上一股臭味，好惡心啊。”

    “可不是麼，一股子臭魚爛蝦的味道！”

    “快讓開，別擋道！”

    酒樓的活計殷勤討好幾個女客，一把將她推到地上：“跟你們說了多少次走側門，非要往正門跑，衝撞了貴客你賠得起麼？”

    小小的李姨娘咬牙切齒地盯著活計，盯著那幫女人。

    明明不過是脂粉裝扮出的好顏色罷了，根本沒有幾分姿色，而她自己，被鄰居大嬸，附近幾個打漁為生的哥哥們誇讚過，說她相貌生得極美，實在是一顆陋室裏的明珠，根本不像是漁民的女兒。

    這麼多年如水流逝，她明明已經不再是任人欺負的小女孩兒，她已經成為遠近聞名的官宦人家的太太，可是——

    褚世謙陰沉沉的臉色，他一定是懷疑自己，嫌棄自己了！

    闔府上下所有人的臉，都扭曲成了嫌惡的目光！

    李姨娘手指緊緊攥著袖子，用力點點頭：“我要！”

    “咯咯……”

    女人輕笑著，指尖在她小腹上輕輕敲了敲。

    “噗通——噗通——”

    李姨娘只覺得周身的血液都在往耳膜上衝撞，她愕然張大了嘴，雙手撫在自己的小腹上。

    “噗通——噗通——”

    這是……五個月大已經成型了的嬰兒的心跳聲嗎？

    *

    江禾熙從薛仁手裏頭接過已經睡著了的宋曉曉。

    她看著薛仁專注認真的眼神，突然問：“你為什麼對曉曉這麼好啊？”

    薛仁一下子怔住了，他遲疑片刻，突然堅決果斷地說：“因為我喜歡她！”

    江禾熙歪著頭想了一想：“是喜歡小寵物那麼喜歡嗎？”

    “當然不是！”薛仁否定的語氣帶著幾分氣惱：“她成人的模樣我曾見過，那麼……小巧可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樣啊。”江禾熙點點頭，小心將曉曉放回特製的荷包裡。

    那荷包內部墊了一層棉花，個頭也比普通的荷包大很多，睡進去很舒服的。

    “可是，哪怕你再喜歡，我也不會把曉曉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