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世謙似是有話要說，但陸硯驍已經攙扶著他，將他往臥室送。諸葛大夫也跟了上去，李姨娘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看看褚世謙，又看看諸葛大夫，跺腳喊道：

    “老爺，你難道不信我說的話嗎？我真的——真的懷了你的孩子！我每天晨起都會孕吐，常覺得飯菜不可口，一聞到便是一股子噁心，前陣子我剛懷上身子時，瘦了那麼多，還有，還有，對了！”

    她眼睛陡然一亮，大聲說：“咱們家常用的薛大夫，每隔十五天給我診脈，他一直告訴我，我的脈象平穩，老爺，難道他也斷錯了麼？”

    褚世謙目光閃爍，諸葛大夫捻了捻鬍鬚，沉吟說：“夫人，老夫行醫四十餘年，這懷胎的孕相實在是最簡單不過的診斷，四十年中，老夫可以確定，從未曾診斷錯過一次！”

    李姨娘立刻反唇相譏：“大夫，你的意思是篤定了我在騙人咯？”

    諸葛大夫擺擺手，又慢吞吞說：“並非如此，夫人，若你確實有害喜症狀，腰腹又日漸沉重……”

    李姨娘用手肘戳了身邊的丫鬟一記，那丫鬟立刻口齒伶俐地說道：“諸葛大夫，我家姨娘從診斷出懷孕後，一度食慾不振，哪怕她平時最喜歡吃的滷豬肉和紅燒豬蹄，她一度也是吃不下，甚至廚房將東西一端過來，她聞到味道就大嘔不已，奴婢貼身服侍著姨娘，見她辛苦極了，甚至一度吐出黃水。因此薛大夫給姨娘開了很多開胃健脾的藥材，姨娘的胃口才漸漸好了起來。”

    諸葛大夫點頭說：“是了，老夫絕無懷疑夫人的意思，不過，老夫行醫多年，曾經見過這樣的病情，病人日思夜想著懷孕，但卻遲遲不能懷上。但病人的身體，卻出現了和孕婦一般無二的症狀，害喜嘔吐，腹部日漸肥大，甚至有些病人還會產生臨盆的身體反應，但叫來了產婆忙活幾天卻始終沒有動靜。”

    聽到這裏，李姨娘的眸子裏帶著隱約的水汽，眨也不眨地望著諸葛大夫，心頭已隱隱有不祥的預感。

    果然，諸葛大夫繼續說“這種症狀，老夫稱之為假孕。”

    李姨娘失聲叫道：“假孕？你說來說去，還是口口聲聲說我假裝懷孕！？”

    諸葛大夫嘆了一口氣，說：“這並非是你的錯誤，夫人，這不過是病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若你執迷不悟，始終不能承認你沒有懷孕這一點，你的身體會出大問題的！”

    褚世謙沉默良久，此時終於對李姨娘說：“我沒有怪責你，你也不過是太著急了。你還年輕，孩子慢慢來，總歸是會有的——”

    李姨娘失聲說：“我還年輕，可你並不年輕了。”

    她失言之後臉色大變，那張蜜糖般明亮，絲緞般光滑的臉蛋上籠著一層陰雲。

    褚世謙似是終於動了真怒，嘴唇動了動要斥責李姨娘，但見她慘白著臉，雙手緊緊捂著嘴唇，終於還是一言不發，掉頭走了。

    諸葛大夫給褚世謙診脈後，又在他房中耽擱了許久。

    管家董子明在房門口焦急等著，想跟進去看看，卻被同樣守在門口的江禾熙攔住了去路。

    董子明苦笑著說：“小姑娘，你幹嘛攔著我，我不過是擔心老爺。”

    在董子明眼中，江禾熙是個十六歲上下，臉蛋肥嘟嘟，眼睛明亮碩大的漂亮小姑娘，隨身還總帶著個小松鼠。

    籠罩著兇案疑雲的褚府裡，只要她一出現，氣氛頓時為之一變。

    江禾熙面容極是認真：“陸硯驍和我說了，除了他和大夫之外，誰都不準進臥房去！他讓我好好守著，我難道連這一點小事情都做不到麼？”

    董子明嘴唇微微抽動，終於還是放棄了進屋子的打算。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知道門口的燈籠裡的蠟燭燒盡了一次，董子明命人拿來新蠟燭，親自用挑子將燈籠一盞一盞取下來，一一把蠟燭換進去後，那門突然開了。

    諸葛大夫神色嚴峻，陸硯驍送他出門：“諸葛大夫，我褚世伯的病真的那麼嚴重嗎？”

    諸葛大夫點頭，語氣很肯定：“褚老爺年少時思慮過甚，傷了根本，這兩年病症顯然是日漸加重的。可他又忽略了種種徵兆，這才拖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倆關上門後，陸硯驍抬眼看了看董子明，說：“褚家族中的長老們，明天都會到，是麼？”

    董子明忙答了一聲是，又問：“老爺現在可要人服侍？我進去看看他吧？”

    陸硯驍立刻張臂阻擋：“不必，我已經命我的屬下徹夜把守世伯的臥房，如有任何需要，世伯直接吩咐我的手下就是。”

    他一邊說著，一邊示意江禾熙跟上。

    只留下董子明一人，站在燈下若有所思。

    果然，他們倆還沒離開，陸硯驍的錦衣衛下屬們已經匆匆趕到，將臥房的門窗處全部守住，竟形成了鐵桶般的圍勢。

    江禾熙好奇地問陸硯驍：“為什麼要這麼做？”

    陸硯驍搖頭，聲音不高不低，不緊不慢：“我也不清楚，但這一切都是世伯的意思。他說等褚家在知州附近的長輩們一一到了，他有兩件重要的事情要宣佈。一件，似乎是和他族中的侄子有關。另一件麼，他也沒告訴我。”

    話音沒落，陸硯驍眸光一閃，他看到褚紅英站在走廊的另一端，風中搖擺不定的燈籠，將明明滅滅的火光投到她的臉上。

    她是個脂光粉豔的年輕女人，但目光相接的一瞬，陸硯驍覺得她的眸子裡，閃動著說不出的冷意。

    *

    李姨娘被丫鬟扶著，踉踉蹌蹌回了自己的翡翠院裏。

    李姨娘大鬧一場的事情，翡翠院裏的一眾奴僕都聽說了。

    他們誰都沒想到，自家姨娘竟會如此膽大妄為，明明沒有懷孕，卻裝作懷孕的樣子，一時翡翠院裏異樣的安靜，大家心裏有事，都不約而同保持沉默。

    李姨娘走到房間門口，突一把重重推在丫鬟身上，將那丫鬟直推出去，摔倒在廊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