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禾熙跟著丫鬟進屋，見到一個二十來歲，面容略顯疲倦的少婦。

    她看上去潔白秀美，一身素雅的淺湖色衣裙，一旁的嬰兒床裡放著一個淡杏色的襁褓，裡頭一個小鼻子小眼的嬰兒正閉著眼睡得正酣。

    “這個小討債鬼，總算是睡著了……”她低聲說著，將江禾熙引到了隔壁的一個小房間，剛剛降溫的天氣，兩間房已經點了炭火，小銅爐裡燒的熱熱的。

    杏姨娘一邊將手探到火上取暖，一邊問：“我娘勞煩你捎信給我？我和娘說了，她別在外頭當廚娘了，就來這兒照顧我，我把月例給她，也省的她太過辛苦。她卻總是不聽話。”

    江禾熙有點猶豫，她記得陸硯驍曾經說過，她就是缺少一點人情世故的常識，有時會顯得不近人情。

    過去的江禾熙可能真的不懂，但找不到哥哥的這些日子，她簡直是肝腸寸斷，一回憶起陸硯驍不理解她的冷淡眼神，她的心肝就像是被一萬根針不斷戳一樣的隱痛。

    江禾熙很想婉轉告訴杏姨娘，那位大嬸的噩耗，她張著嘴想了好一會兒，卻沒想出來究竟該怎麼說。

    杏姨娘一面烤火，一面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淺笑著說：“娘一直很擔心我的選擇……我承認，嫁給一個年邁的男人，確實……但我不樂意看到娘再過窮日子了，她過的那樣苦，卻不曾少我吃的穿的，大冬天的，我見她洗菜洗得兩隻手凍如紅蘿蔔，我也實在是心疼……”

    炭火暗紅的光點在她一對烏黑的瞳仁裡，為她增加了幾分鬱郁，她垂著睫毛繼續說：“雖說老爺未免好色了一些，但他已經年邁，再好色，又能怎樣？我好歹剛給他生了兒子，獨一份的兒子傳承香火，他便再不寵我，也不能虧待了他的親生兒子。後面的日子，肯定是越來越好了。娘她再也不必忙碌了……”

    她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一會兒心事，不見江禾熙迴應，終於詫異地抬起頭，看著江禾熙的臉色，杏姨娘的臉色陡然變了。

    “你——為什麼一直不說話？我娘她——”

    江禾熙實在是想不出該怎麼婉轉迂迴，腦一熱，便一股腦直說了：“你娘來見你的路上生了急病，如今已經故世了。”

    “你說——什麼？”

    杏姨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說一遍！？”

    江禾熙不敢看她心碎的眼神，低著頭，又重複了一遍。

    杏姨娘垂下頭，半晌不言不語，只是低低聲音說：“你胡說八道，你騙人，我娘身子骨硬朗著呢，怎麼可能……？”

    江禾熙不再猶豫，忙將那顆珠子掏了出來，狹小的房間裡，炭火頓時不再是唯一的明亮，這顆明珠反射的光芒，簡直是一個成語最佳註解。

    ——蓬蓽生輝。

    杏姨娘整個人都怔住了，她甚至不敢直接去接那顆珠子，問：“這是我娘……她留給我的？”

    江禾熙說：“是的。”

    “你沒騙我嗎？”

    江禾熙無奈說：“我總不至於千里迢迢跑到這裏來，告訴你一個噩耗，然後自己籌謀銀子，送你一個價值連城的珠寶吧？”

    那顆珠子在杏姨娘瑩白的掌心裏瑩瑩生輝，她痴痴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心，恍惚不解：“我娘……她這麼多年一直藏著這樣貴重的珠寶，可她卻過著那樣貧困的生活。從宮裏頭出來之後，就遇上了知州三年大旱，顆粒無收，糧食比金子貴，孃的一點積蓄全用光了。她每天沒日沒夜的幹活兒掙錢，也沒有把這個寶貝掏出來過……為什麼？”

    江禾熙猶豫片刻，還是把大嬸臨終前走馬燈般的回憶說了出來。

    她想，大嬸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因為不懂的這個珠寶的意義，給她自己招來麻煩的。

    聽完江禾熙的話，杏姨娘驚呆了。

    她霍然起身，走到門口，四處張望了片刻，只見房間裡寂靜無聲，只有襁褓裡的嬰兒，仍舊安然入夢。

    “你是說——你是說——這是那枚西域進貢的稀世明珠，傳說中周天子從西王母瑤池上帶回來的至寶?”

    這個來歷，江禾熙還是頭一次聽到，她誠懇地搖頭：“我不知道，你娘沒說這個事情。”

    其實她是妖，所以能看到人臨死前的回憶，而大嬸的回憶裡，不包括這枚珠子的真正來歷。

    或許當時大嬸不過是個廚娘，只知道東西價值連城，到底為何價值連城，她並不清楚吧。

    杏姨娘肯定地點點頭，娓娓道來：“晉朝曾發現了一批竹書，其中有一本奇書叫做《穆天子傳》，講的是周穆王姬滿周遊天下的故事，曾有記載，穆王駕八駿西巡天下，行三萬五千裡，見西王母的故事。”

    江禾熙聽的津津有味，杏姨娘繼續說：

    “記載中說，周穆王送了西王母白圭玄璧、錦組百縷，金玉百斤為禮物，而西王母在酒宴上對周穆王說，白雲在天，山䧙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復來？”

    江禾熙喃喃重複：“將子無死，尚能復來？”

    “不錯，西王母的意思是，白雲在山間繚繞，這一番路途遙遠，你若離去，何時能夠再回來呢？但願你一直活著，能夠再來見我。

    所以，傳說中，西王母回饋了穆天子一枚明珠，內藏有長生不老的奧秘，但終其一生，周天子確實沒有再去見西王母。

    是以曾有詩人吟誦，瑤池阿母綺窗開，黃竹歌聲動地哀，八駿日行三萬裡，穆王何事不重來？”

    一邊說，杏姨娘一面將手中的明珠復又托起。

    她這一番話，說得是蕩氣迴腸，不但江禾熙聽得愣住了，連小松鼠都忘記啃堅果。

    “正因為這枚寶珠，傳說中藏有長生不老的仙方，是以西域使節作為休戰通商的禮物呈現給皇帝之後，皇帝又於太后的千秋壽辰時，獻給了太后娘娘。誰知在壽宴上，此珠竟然離奇失蹤，誰也不知道寶珠去了哪裏。”

    杏姨娘幽幽說：“皇帝震怒，牽連宮人三千，在天牢裡歷經拷打，據說那一年，御溝流出的水都是血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