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儀皮裏陽秋地笑了一下，並不答話。

    中丞大人只覺得這位裴大人的目光就跟把刀子似的，能往人肉裡看。

    他手心裏捏了把冷汗，誠惶誠恐地保證道：“裴大人，這種事情以後絕對不會再有了。”

    裴儀幽幽道：“昨晚那群殺手對天牢的交接班時間很熟悉。”

    中丞大人冷汗涔涔，低垂著腦袋不敢答話。

    裴儀瞟了對方一眼，笑眯眯地道：“我很講道理的。只要有人迷途知返，我都會既往不咎。”

    中丞大人心裏一個咯噔，頓時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冷汗直冒，卻是一句話都不敢說。

    裴儀哂笑道：“中丞大人這是做什麼呀？我一個六品小官，哪能讓你一個四品大員見禮？”

    中丞大人深埋著腦袋，戰戰兢兢地道：“我與淮南王的確有些往來，但只是泛泛之交。此次是我疏忽……”

    裴儀揶揄著插口道：“難道不是鬼迷心竅？”

    中丞大人面如土色，顫聲道：“大人饒命！”

    “瞧你這話說的。”裴儀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只是小小一個六品官，哪裏就能把你怎麼着。大人這話要是說出去，我裴某還怎麼做人吶？”

    中丞大人心思轉得飛快，忙改口道：“裴大人乃是我大周忠臣，所作所為都是爲了我大周江山。誰敢動裴大人，那便是對大周圖謀不軌！在下絕不會這等下人得逞！”

    裴儀莞爾，這才和顏悅色地道：“中丞大人折煞我了。我倆志同道合，能相識實在是有幸。你快起來吧，裴某可不敢受大人之禮。”

    中丞大人這才鬆了口氣，忙不迭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捏著袖子擦額頭上的冷汗。

    這日之後，天牢的守衛一下子強了好幾倍。

    不過，那些潛伏之人還是挖空心思地繞過守衛往天牢裡鑽，但最後無一例外的都是慘淡收場。

    數日之後，淮南王攜嫡次子蕭君臨抵達京都。

    牢房中，裴儀看著下屬遞進來的訊息，面色毫無波瀾。

    幾日後，牢中靜靜悄悄的，氣氛壓抑得異常。

    裴儀問道：“今日可是白家六娘子與簫二公子的成婚日？”

    獄卒恭恭敬敬地回道：“是的。”

    裴儀似笑非笑道：“那這是大喜的日子。聽說白家與蕭家撒了好幾日的銅錢，全城百姓都與之同慶。你們難道沒去搶到銅錢，作甚這般悶悶不樂的？”

    獄卒苦哈哈地道：“裴大人，你就別笑話我了。”這數日來，天牢裡時不時就進來殺手，他們一群小吏實在是疲於應對，覺都沒睡好，誰想去感受白家的婚禮之喜啊？

    卻在這時，一個著淺色錦緞的男人翩然而來。

    來者正是蕭君集，他笑著打趣道：“小裴最近氣色不錯。”

    裴儀貌似憂傷地嘆了口氣，自嘲道：“最近夜裏‘蝙蝠’多，我這隔三差五的就得抓捕‘畜生’，身體自然比先前強健得多。”

    蕭君集被逗得直笑。

    他躬身走進牢房中，狀若哀傷地嘆息道：“我二弟今日都成婚了，可我一個當大哥的竟然還是孤家寡人。”

    他直勾勾地看向裴儀，情意綿綿地道：“也不知我那位冤家今日能不能憐惜一下我，允我不再獨身一人。”

    “冤家”是戀人之間打趣的話。

    這是自打裴儀那日說出“海王”之言後，蕭君集第一次正面迴應她。

    裴儀淡然笑道：“蕭世子這是認命了？”

    “認命了。”蕭君集低垂著眼眸，黯然道，“都是命。誰叫我孤苦無依，偏生又遇上了風流之人呢？”

    裴儀眉梢微挑，揶揄道：“只是‘風流’，不‘薄倖’？”

    蕭君集巴結地笑道：“有情有義，絕世好女子。”

    裴儀矜持地哼一聲，含笑道：“陪我手談一局吧。”

    蕭君集看著心上人拿出來的冷暖玉棋子，很是錯愕地道：“這是誰送的？”

    他可不記得自己還給小裴帶了棋盤來。

    “鎮國公主前幾日送來的，說是給我解乏。”裴儀雲淡風輕地道。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裴儀感到空氣中飄蕩著一股濃濃的酸味兒。

    她很有求生欲，當即便道：“我對女人沒興趣。”

    蕭君集面色稍緩，但還是不放心地酸唧唧叮囑道：“聽說鎮國公主男女不忌。你是不對女人有興趣，可她對你有興趣，說不定霸王硬上弓的事情都能幹得出來。”

    “咳咳……”

    裴儀乾咳兩聲，警告性地瞥了男人一眼。真是越說越不像話了。

    蕭君集這才收了話頭。

    兩人開始下棋，蕭君集執黑子，裴儀執白子。

    “今日白蕭兩家大婚，恐怕會是修羅地獄。”蕭君集幸災樂禍地淺笑道，“小裴，你說，現在淮南王已經和咱們裴家打起來了嗎？”

    “咱們”這個詞就用得很靈性，等同於將蕭君集劃歸為裴家一份子。

    裴儀瞥了男人一眼，笑著道：“婚宴是大喜之日，沒有誰願意見血光。”

    所以淮南王纔會選在這日動手，因為他知道沒誰會相信他會在自己兒子的婚宴之上發兵動刀。

    可惜，裴家早就有準備了。淮南王自以為天衣無縫，實際上從部署之初就已經完全曝光在裴家的視野中了。

    “這一步，叫誘敵深入。”蕭君集落下一顆黑子，幽幽笑道。

    棋盤之上，白子原本暢行無阻，卻突然落入了黑子的包圍圈，形勢大為不好。

    裴儀從容一笑，在缺口上落下一顆白子，壞兮兮地笑道：“這一步，叫聲東擊西。”

    蕭君集笑容微斂，沉思片刻後，又落下一子：“蛟龍騰海。”

    棋盤形勢又一次逆轉。

    白子被困，突圍艱難。

    裴儀斂眸細看了棋局一會兒，乾淨利落地落下一顆白子，淺淺笑道：“潛龍在淵。”

    在兩人於棋盤上廝殺之時，京都已然變天。

    參加白蕭兩家婚宴的賓客全都被困白府之中，心中皆是驚惶萬狀。

    而白府之外則是火光沖天。

    兵器交接之聲，戰馬嘶鳴之聲，慘叫之聲，喊殺之聲，直衝天際。

    一方天地猶如修羅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