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完了
數日後,有人光明正大地進入天牢探監,一個子兒的賄賂都不給,但獄卒們也不敢擺譜,全都跟孫子一樣乖乖放行。
裴儀看著她家大哥一臉威嚴地從遠處走來,又瞧著那群跟在她大哥身後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的獄卒,暗道他們裴家人在京都各處可真是積威甚重。
裴玄縱個子很高,那低矮的牢門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很不方便通行。
他彎著腰進了牢房,卻在抬頭的那一瞬間撞上了門框。
裴儀覺得她家大哥有點慘,但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裴玄縱揉了下被撞的後腦勺,揶揄道:“你倒是會笑話自己哥哥。”
裴儀立馬收了笑容,一臉正直地否認道:“我沒有。”
裴玄縱倒也沒跟她繼續皮。
他看了眼屋內的陳設,打趣道:“你這小日子倒還挺不錯。”
裴儀嘆了口氣,憂傷地道:“我這是在坐牢呢,怎麼可能不錯?”
裴玄縱不覺莞爾。
他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妹妹,沉聲道:“陛下已經讓我與二弟官復原職,但阿爹依舊是賦閒在家。”
裴儀心思微動,審慎地問道:“陛下沒有起復阿爹?”
裴玄縱不假思索地道:“沒有。”
這就好笑了。
把兩個兒子都起復了,卻把當爹的晾在一邊。
偏偏這個當爹還是他們大周鼎鼎有名的戰神。
裴儀想到此處,不禁對老皇帝心生鄙夷,很不滿地嘖了一聲。
裴玄縱在牢房裏溜達了一圈兒,轉而在那張交椅處坐下,優哉遊哉地道:“陛下已經召淮南王入京,命淮南王嫡次子在本月完婚。”
裴儀豁然開朗。
難怪老皇帝會突然起復她家大哥、二哥,敢情是想讓她裴家衝鋒陷陣,去和淮南王的軍隊對剛啊。
“陛下這算盤打得還挺好。”裴儀嘲諷了一句,接著便嚴肅地問道,“淮南王兵力如何?”
裴玄縱很謹慎地道:“我沒有與淮南王的軍隊交過手。”
“不過就探子送的訊息來看,淮南王治軍有方。”
“他的軍隊紀律都很嚴明。”
“就這一點來說,淮南王蕭家軍怕是不好對付。”
裴儀心中警鐘大作,沉聲道:“陛下讓我們裴家在前頭拼命,還不是因為陛下想看裴家和淮南王蕭家兩敗俱傷。”
“就淮南王目前的治軍形勢來看,若是雙方交戰了,恐怕雙方都討不到好。”裴玄縱沉聲道,“這場仗不好打。”
裴儀腦中靈光一閃,笑著問道:“大哥,鑑於你們都預料淮南王會趁著此次機會而擴兵,我想問問——萬一淮南王的人就想來天牢裡劫持我,以此作為對付裴家的法子呢?”
裴玄縱意味深長地輕笑道:“沒人能劫持你。”
裴儀哂笑道:“大哥你就這麼有信心?”
裴玄縱理所當然地辯解道:“我是對你有信心。”
裴儀臉色囧囧的。
她這位大哥有時候說點話總是惹人浮想聯翩的。
兄妹倆又閒聊了幾句。
裴玄縱最近忙於部署兵馬,也沒那麼都是件陪自家妹妹閒聊。
所以在短暫的幾句場面話之後。裴玄縱便起身離開了。
裴儀目送著自家大哥走遠,想著裴家在不久的未來將有一場硬仗要打,心裏就不免沉重。
京都……這是要變天了。
又過了數日。
某天夜裏,裴儀突然從睡夢中驚醒——她察覺到了殺氣。
有人在黑夜中躡手躡腳地靠近她,但在快要觸碰到她的那一瞬間,有道影子如閃電一般飛速進了牢房,並將那人一掌擊退。
緊接著,一個火摺子就點燃了,牢房一下子就被照亮了,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人或物一下子就暴露了出來。
裴儀看著面前的情形,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原本牢房雖然談不上太過寬敞,卻也算不上逼仄。
可如今牢房裏已經擠著數十名蒙面黑衣殺手,又混雜著她暗中佈置的數名暗衛,一下子就將這牢房弄得水洩不通。
殺手們出手都變得困難。
裴儀面色驟冷,她以最快的速度從牢房裏退了出去,卻發現原本應該看守在外面的獄卒竟然全都已經倒在了地上。
但她如今已經顧不得查探這些獄卒的情況,只是冷眼在一旁看著自己的暗衛與不速之客交手。
對面的這一群殺手顯然是訓練有素,即便在這麼不利的空間下也有條不紊,互相配合得很好。
但她這邊的暗衛也不弱,雖然在人數上不佔優勢,但勝在機動性更強,靈活性更好。
更重要的一點在於,牢房的空間實在是很有限,裴儀根本就沒打算把她佈置在天牢中的暗衛都喊出來——殺雞焉用牛刀?
她又怎麼可能因為突然遇襲而把自己所有的潛藏力量都給暴露出來?
這一場夜間遇襲相當兇險。
雙方的實力相差不大,一招一式稍不注意都可能被拉開距離。
裴儀等到屋裏實在是分不開勝負,且那些殺手也確實是疲於應對了,她才縱身重新進入牢房,以絕對優勢姿態加入戰局。
方纔的那種微妙的平衡之態直接被打破了。
殺手們最終敗退——準確地說,是敗了,卻退無可退。
因為牢房太小了,而牢門又已經被裴儀用那張簡陋的破桌子堵上,殺手們想要逃走也不方便。
當然,他們也不是沒想過直接提刀砍斷柵欄強行突圍。
可惜,牢房外竟是又有數名暗衛等著他們——他們根本就是落入了天羅地網,逃無可逃。
殺手們對視一眼,目光狠辣,幾乎在無聲之中就達成了共識。
暗衛們經過訓練,已經對於這種無聲的暗號十分熟悉,在瞬息之間就判定出了這群殺手想要幹嘛。
幾個暗衛都將裴儀護送到牢門外,其餘幾名以最快的速度打折了殺手們的手腳。
裴儀站在牢房外,看著屋內的情形,不由得瞳孔驟然一縮。
那些被打斷手腳的殺手都躺在地上,竟是慘叫一聲都不能——因為大張的嘴巴里不是沒有舌頭,便是舌頭已經殘缺不全。
竟是全都被硬生生拔了舌頭被迫成了啞巴。
裴儀暗道培養這群殺手的人實在是太過狠辣,卻看到自家暗衛將這些暗衛的衣服掀開——直接露出了火藥來。
得了,可真絕了。
這是如果憑武力劫持不了她,就直接用火藥炸死她?
這是有多恨她呀?
那群殺手見逃脫無門,且完成任務也無望,一個個都打算服毒自盡。
毒藥都在他們牙槽下面,若是咬破不久之後便會斃命。
裴家暗衛反應極快,幾乎是在殺手們生出求死之心的那一瞬間就卸掉了他們的下巴。
裴儀嘖嘖搖頭,幽幽嘆了口氣。
她從容又冷漠地道:“找他們錄供詞。”
一群殺手已經腿腳都斷了,且舌頭也早就已經被他們背後的主子給拔掉了,又談什麼可以招供呢?
暗衛們不解,那群絕望的殺手同樣不懂。
裴儀卻只是笑了笑。
她老神在在地走入了牢房,接著便坐到了交椅上。
護在她身側的暗衛極為機警,立馬就把橫在她腳邊的一個死士給踢開了。
裴儀淡淡地吩咐道:“上筆墨紙硯。”
暗衛們十分聽話,根本沒人質問裴儀的任何行動,只是安安靜靜地聽話執行任務。
不消片刻,暗衛們便把那張原本已經堵在柵欄邊上的桌子給搬到了裴儀面前,並且從懷中掏出乾淨的汗巾將桌子擦拭得乾乾淨淨,接著纔將筆墨紙硯一併放到了桌上。
一群暗衛各有分工,鋪宣紙的鋪宣紙,研磨墨汁的研磨墨汁,擺放鎮紙的擺放鎮紙,接著還有一人取出一支合適的狼毫沾上墨汁後恭恭敬敬地遞到裴儀手邊。
裴儀接過狼毫,在宣紙上奮筆疾書,一氣呵成。
上面的內容很簡單,也很……不要臉。
裴儀卻一臉淡定,將宣紙拿起來吹了吹,讓上面的墨跡能快點幹掉。
她將宣紙遞到暗衛手中,吩咐道:“讓這些殺手畫押。”
殺手們眼睛瞪得老大,一個個咿咿呀呀地張著嘴拒絕。
裴儀相信,若是這群殺手現在能說話,一定不是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而是直接會對她破口大罵。
她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這群殺手,蔫壞蔫壞地笑道:“你們是淮南王派來的?”
殺手們齊齊搖頭,滿臉驚恐。
裴儀微微頷首,笑眯眯地問道:“你們是鎮國公主派來的?”
殺手們對視一眼,齊齊點頭,一臉真誠模樣。
裴儀笑眯眯地點點頭,很是篤定地笑道:“我懂了,你們都是淮南王的人。”
殺手們大睜著眼睛,一臉不可思議地瞪著裴儀,似乎沒想到天底下為什麼會有這麼直接顛倒黑白的人——這人不是在審問他們嗎?為什麼不採納他們的證詞,而非要反著來呢?
裴儀向暗衛吩咐道:“將宣紙放回桌上,我還得再補上幾句——這群淮南王派來的殺手不僅想要置我於死地,還想挑撥裴家與皇室的關係,竟是明目張膽地攀誣當朝鎮國公主。”
殺手們目瞪口呆,一個個嘴巴都長得老大,完全沒想到天底下竟然有這麼不要臉的人——這完全就是虛構證詞啊!
雖然這個裴大人的確是猜對了,但他們完全沒有供出淮南王來,裴大人怎麼能這樣亂寫供詞呢?
他們不服!
他們絕不會認!
然而,裴儀纔不會管這群殺手認不認。
她將補充好的證詞又重新遞給了暗衛,一本正經地吩咐道:“讓這些殺手全都畫押。他們全都對罪行供認不諱,是罪惡昭彰的大惡人。”
殺手們連連搖頭,心裏簡直嗶了個狗。
他們承認他們是罪大惡極的壞人,可他們不承認自己供出了淮南王啊!
這份證詞完全是捏造的呀!
他們拒絕畫押!
然而,已經被廢了手腳的殺手們並不能有效反抗。
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暗衛們割破了他們的大拇指,然後託著他們的大拇指在宣紙上強行按壓。
這種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敵對勢力利用而無力反抗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
殺手們心情都糟透了。
他們只想求死。
真的,只想死,因為如今已經沒有活路了。
被裴大人這麼擺一道,淮南王已經容不得他們了,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更何況,身為殺手,如今手腳皆廢掉,日後也不可能執行任務了。
淮南王府是不養廢物的。
無論如何,他們都沒有活路了。
然而,更令他們絕望的還在後麵。
這群殺手聽到裴大人冷冷地吩咐道:“明日早朝之時,帶著這份供詞,押著這群殺手直接入殿上稟皇帝——好讓咱們這位陛下知道,如今京都已經是危如累卵,連天牢這等地方都已經危機重重,竟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隨便闖進來。”
殺手們面如死灰。
真的,執行任務這麼多年——他們殺了那麼多人,完成了那麼多次任務,他們早已極為相信自身實力。
可這個裴大人簡直顛覆了他們過往的所有認知——這個裴大人根本就是個流氓,完全不講武德,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竟是連供詞審問這種環節都敷衍甚至等同於直接略過,首先就是起草供詞,再逼著他們這群人畫押。
此等行為與流氓有什麼區別?
這位裴大人真是比他們這群殺手還更像個殺手。
他們現在就是心頭好恨——自己當初為什麼要不知天高地厚地接受這個任務?這根本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解決完了這群殺手,裴儀才優哉遊哉地去了牢房外面。
她命人查探那群倒地的獄卒情況。
暗衛很快回稟道:“主子,他們都只是暈過去了。”
裴儀從容走到旁邊的八仙桌邊坐下,冷聲吩咐道:“把他們都弄醒。”
暗衛們原本是想找水把這群獄卒都給潑醒。
但想到此時找水困難,索性直接揪著這些獄卒的衣裳把人抓了起來,接著便是幾個大耳刮子打了下去。
只聽得“啪啪”幾聲清脆響聲,那幾個昏迷中的獄卒一個個都恍恍惚惚地睜開了眼睛。
裴儀笑盈盈地看著他們,很和氣地慰問道:“諸位今晚受驚了。”
獄卒們渾身一個激靈,頓時面面相覷。
老實說,他們根本就都不知道經歷了什麼,只是覺得剛剛睏意襲來,直接就倒下了。
裴儀默默觀察著這群人的反應,貌似不經意地提醒道:“今晚,天牢裡遭了賊——有十二名殺手潛入了我的牢房中,差點將我炸死。”
獄卒們駭然失色。
一個個忙不迭地表達憤怒與請罪。
“竟是有這等狂悖之徒?!我們一定稟明中丞大人,絕不讓這群惡人逍遙法外!”
“裴大人,今晚我等守衛不力,害得裴大人受了驚,還請裴大人恕罪!”
“請裴大人恕罪!”
一群獄卒都滿心惶恐地朝她跪下了。
裴儀端坐在長條凳上,垂眸看著這群突然跪下的人,暗暗想:如此看來,這群獄卒應該是沒有與那群殺手勾結了。
可殺手們能這樣悄無聲息地潛入天牢,背後肯定是有天牢中人幫忙的。
裴儀心中漸漸浮現出了一個可疑之人。
她不動聲色地道:“諸位都起來吧。裴某知道各位都盡忠職守,守夜本就不易,更遑論說是遇到了一群強悍殺手?好在裴某福大命大,竟是徒手將這數十名殺手製服,一切都有驚無險。”
獄卒們面面相覷。
什麼叫裴大人一人隻身徒手製服了一群殺手?
難道不是裴大人如今身邊跟著的這群暗衛解決的嗎?
短暫的困惑之後,一群獄卒驟然醒過神來——裴大人是在暗示他們,一定不要將暗衛供出來。
獄卒們心領神會,當即紛紛應和道:“多虧裴大人足智多謀,以智力與超凡魄力化險為夷。”
裴儀見這群獄卒十分上道,也笑盈盈地改口道:“裴某今日能脫險,當然也是仰仗了諸位的傾力協助。若不是諸位全心全意地為裴某護衛,裴某也不至於能降伏這群殺手。今日之功,當然是諸位與裴某共同之功。”
獄卒們大喜過望。
他們這是不僅不用受裴大人責罰怪罪,反而還得了裴大人的“賞賜”。
“多謝裴大人!”
獄卒們感激涕零,紛紛道謝。
若是他們看守別的貴人——貴人們也恰好遇上了今晚這等兇險之事,又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地放過他們?
這位裴大人厚道啊。
裴儀可不知道這群獄卒在怎麼想她。
她自己厚不厚道,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淮南王這不要臉的一家子竟然敢這樣對她動手,她就絕對不會讓這個王八羔子好過。
翌日。
裴儀的供詞按照計劃被送到了某位御史臺的大人手中。
那位大人也是個妙人,雖是臨時受命,卻也是心領神會,在早朝之時侃侃而談,將一樁本就充滿離奇色彩的刺殺說得無比兇險。
一眾朝臣聽完他那一番陳詞之後,一個個都覺得自己宛如在聽說書人講武俠小說話本。
老皇帝也同樣有這等荒謬的感覺。
但老皇帝此刻心中更多的是感到憤恨。
他完全沒想到淮南王竟然這般囂張——明明人還沒有到京都,卻已經先派殺手對裴家的姑娘下手!
這分明就是藐視君威——這是在威脅裴家,這是打他這個皇帝的臉。
老皇帝七竅生煙。
他恨透了那些不尊重他的人。
他乃是天子,眾人都該匍匐在他腳下。
淮南王這個狂悖之徒怎麼就能這般忤逆他呢?
最不可饒恕的地方在於——淮南王不僅刺殺裴家人,竟然還想把此事嫁禍到他的鎮國公主頭上!
真是豈有此理!
王朝還有法度在嗎?
淮南王心中可還有他這個皇帝?
老皇帝怒急,當即命令三省六部會同大理寺卿徹查此事。
而還在奔赴京都途中的淮南王接到這個訊息,真真是壓碎了一口銀牙。
“這裴儀怎麼如此不要臉?!!”蕭君臨簡直覺得自己碰上了一個流氓。
向來只有他們蕭家坑別人的份兒,什麼時候被人坑成了這個樣子?
“裴述就是個流氓!流氓的女兒還能好到哪兒去?”淮南王沒好氣地諷刺道。
父子倆都是恨得咬牙切齒,卻又暫時不好拿裴儀怎麼樣。
“父王,那我們還對裴儀下手嗎?”蕭君臨沉聲問道。
“怎麼不?”淮南王陰測測地笑道,“裴儀以為這樣恐嚇一下本王,本王就能怕了她不成?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丫頭也敢班門弄斧,本王會叫好好看看什麼叫自食惡果!”
蕭君臨沉默不語。
他雖然不太贊同父王的說法,但也不好反駁什麼。
畢竟如今自己並不是蕭家的話事人,一切還是要聽從於父親之命。
只是……
蕭君集眉眼低垂,神色微斂。
他這心頭不知怎麼的,總覺得不太踏實。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京都,天牢。
昏暗的牢房中,獄卒們一個個噤若寒蟬,神色極為小心,就像是有刀尖懸在頭頂一樣。
昨晚,那位裴大人在牢中遭遇了刺殺,雖說她沒有指責天牢辦事不利,但就她那完全不多言的態度就足以讓眾人壓力極大了。
如今連他們的頂頭上司都要賠笑臉賠罪,他們這些獄卒小吏又哪裏敢有所放肆。
天牢的第一負責人中丞大人一大清早就趕往了牢房。
這位年過四十的官場老油條此刻態度極為恭敬,一張原本沒有褶子的臉都已經因為賠笑而出現了褶子。
“裴大人,此事是小人沒有辦好……”中丞大人戰戰兢兢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