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真的好恨，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不得不退縮。

    她信手捻來慣了，便總覺得什麼事情都在掌握之中。

    可李何歡的事，從她無論如何都還是晚了一步。從他的家人命喪祁安居開始，她就像不會水的人墜入到深海里，手裏抓不到任何能借力的東西，只能徒勞掙扎，然後慢慢下墜，絕望，再窒息。

    現實給了她的自負和狂妄一記很響的耳光。

    風不聞見她雙肩輕顫卻沒有聲音，心也跟著發抖，他忍不住想擁她入懷，可也知道要強如容燈，定然不會願意被他看見如此脆弱的自己。

    他只得隱忍著心疼，緩聲安慰面前人：“這件事你真的已經盡力了，是蕭貴妃太過蛇蠍心腸，我亦沒能想到她會下手……容燈，不要太自責好嗎？我……”

    我見你如此，我也很難受。

    容燈依舊沒有轉過身，許久之後，她才道：“你快回去吧，待久了會引人起疑，也不要再過來了。”

    老天爺這次給足她教訓，讓她長了記性。

    她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

    容燈入獄的第二日，李醫令一大早就到了太醫院。

    他今天穿的很乾淨，深青色的官服平整得沒有絲毫褶皺，已滿是風霜的白髮也梳理得一絲不苟。

    雖然是晴朗日，但時辰畢竟還太早，東日寒涼，他年紀又大了，便披了一件舊斗篷，是之前雪夜裏給容燈的那件，已經洗淨了泥漬。

    太醫院被封了好幾間屋子，刑部的人也一早便過來了，親切地和李何歡打了招呼。

    李何歡坐在他坐了大半生的木椅上，開始看這一日的文書，如往常般批註，再十分認真的核對各個下設人員的事務。

    做完這一切，日頭堪堪升起，院內陸陸續續有人就班。

    李何歡起身，開啟藥箱小心翼翼地核對一遍。何夢生還沒來，他問一個醫正：“藥部那配好給貴妃娘娘的藥了嗎？”

    “回大人，昨夜就配好了。”

    “給我拿過來。”

    醫正迅速離開，片刻後捧著兩幅藥回來。

    李何歡接過：“備車，今日得去昭喜宮給娘娘複診。”

    那醫正又連忙安排馬車，然後替李何歡拎著藥箱，一路將他送出太醫院。

    李何歡走後不久，何夢生來到太醫院輪值，左右見不到李醫令，便問：“李大人何處去了？”

    “去昭喜宮給貴妃娘娘複診了，剛走不久。”見何醫丞周圍的人都面面相覷，方纔那醫正湊過來回答道。

    “知道了。”何夢生頷首。

    他看了眼容燈平時辦公休憩的屋子，眼裏晦暗不明。

    李何歡的馬車停在昭喜宮門前，照例查過兇器後，他抬頭看了眼漆金的宮匾，目光最後從“喜”字上收回。

    在宮女的指引下，他緩步進到寢殿。殿中各個角落都燒有炭火，暖如初夏。屏風後隱隱可見一個端坐於銅鏡前的女子，正由左右梳理著長髮。

    “李大人今日來得早，”蕭貴妃淺笑，“可用過早膳？若是沒有，不妨就在這昭喜宮用了吧。”

    “勞煩娘娘掛心，”李何歡行禮，“只是容醫丞被查，太醫院如今半數人都被帶到刑部審問，院內事務堆積不可耽誤，微臣還需快些回去。”

    “原來如此，倒是辛苦李大人了。”蕭貴妃抬手止住宮女的動作，就那麼半披著長髮往屏風外走，“既如此，就不先耽誤您時間，您也好早點回去。”

    她說著，做在椅上輕挽衣袖露出皓腕，等李何歡把脈。

    蕭貴妃自信事情天衣無縫，又加上南歸蒼去的及時，她知道李何歡如今一定恨透了三皇子。

    想來自己這次中毒，也是三皇子所為，只是沒想到這奉安公主竟然暗地裏與他有勾結。難怪那夜容燈明明是去替皇上看病，卻又火急火燎地趕到她這昭喜宮。若非李醫令在，只怕情況難料了。

    終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蕭貴妃任由著李何歡搭脈，心裏暗暗琢磨要如何徹底除去這威脅。

    須臾後，李何歡收手，面上有些喜意：“娘娘恢復得極好，只是還有些許殘毒，需要再行一次針。”

    “勞煩李大人。”

    鍼灸需要施針人絕對靜心，更何況還要矇眼。所以依舊如那夜般，蕭貴妃屏退雜人關好宮門，殿內只剩下她的貼身宮女和李何歡。

    李何歡已經將銀針盡數淬火繫好布條，蕭貴妃褪去外衣，坐正在他身前。

    “娘娘請放鬆呼吸。”李何歡說著，第一針準確無誤落在天髎穴，他沒有絲毫間斷迅速施針。

    察覺到身上已經沒有新的刺痛，蕭貴妃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她不由問：“今日這針，為何會讓本宮覺得熱得厲害？”

    話音剛落，殿門外忽然一陣喧囂，幾個宮女嚷著不讓進之類的話，有人高聲道：“微臣何夢生求見娘娘！”

    李何歡眼眸瞬間一凌。

    還不等蕭貴妃出聲，他對準穴位迅速朝她後頸插入一針，蕭貴妃幾乎是同時掙扎起來，她連忙起身要喊人，卻發現自己已經發不出絲毫聲音，渾身也彷彿失力般癱倒在地上。

    “貴妃娘娘！臣有事求見！”何夢生依舊在喚，一聲比一聲急切。

    那貼身宮女幾乎同時上前扶住蕭貴妃，驚恐著尖叫：“快來人啊！快來人啊！李醫令行刺了！”

    李何歡解下布條，老態龍鍾的臉上一片平靜，垂眸看著地上抽搐的蕭貴妃。

    終於要結束了。

    各處暗衛迅速衝進來封鎖住此地，蕭貴妃神情痛苦面色猙獰，她體內似乎有千萬把刀在絞，又好似被潑了熱油，無法言喻的劇痛讓她渾身痙攣，喉嚨裡卻又發不出絲毫聲音。

    李何歡被人牽制住時，他看見蕭貴妃眼裏全是淚水，失控的口水混著暗血一同從嘴中流出，額頭上佈滿青筋。

    他終於笑了。

    笑容先只是在嘴角，隨後笑出聲來，最後狂笑不止，似乎此生從來都沒有這般肆意過。

    何夢生撲上前封住蕭貴妃心脈，他失控大吼：“李何歡，你真好大的膽子！”

    李何歡卻還在笑，可又似是笑得有些累了，最後的神情竟然有些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