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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吾道夫兮先路

    “君兮馳騁莫為憂,吾道夫兮先路。”他依舊在笑,眼裏流下渾濁的淚來。

    “老瘋子,竟然還在背詩?”

    身後有暗衛踢了他一腳,他跪倒在地上。

    肩上搭著長劍,雙手被鉗在身後,李何歡卻笑得渾身顫抖,暗紅色的血從嘴角滲出,皓齒已盡數被染了色。

    “他要服毒自盡!快來人攔住!”暗衛驚呼。

    李何歡漸漸撐不住面上的表情,卻還是在含糊不清地重複著那句詩:“君兮馳騁莫為憂,吾道夫兮先路……君兮馳騁莫為憂,吾道夫兮……先路……”

    年少柳絮飛揚時,年僅十歲的他被罰站在院中,捱不過父親的戒尺,賭氣哭起來。

    “為什麼要學醫啊,為什麼?歡兒不想學醫了……嗚嗚嗚……太難了……”

    父親最終心疼,蹲在他身前擦過眼淚:“歡兒將來不是想做廟堂大臣嗎?”

    “大夫,大夫也能做大臣嗎?”小何歡還打著哭嗝,鼻子上掛了一個鼻涕泡,懵懂著問。

    “自然能啊,再厲害的君王也會生病不是?他們生病了也會很難受,只有健康的身子才能更好的統御萬民,不過只有醫術最高的人才能有資格為君王治病,你希望我們的君王能更好的治理天下嗎?”

    小何歡眼睛一眨一眨,哭聲漸漸止住,猛地點點頭。

    “那你還願意學醫嗎?”李樂賢繼續引導。

    小何歡這次沉默了一會,不過很快又堅定神情,繼續點頭:“歡兒願意!”

    “好!”李樂賢很是高興地揉了揉他的腦袋,“為父有一句話送與你,等我。”

    小何歡點頭。

    李樂賢很快便回來了,手裏拿著一張紙條。他蹲下去遞給小何歡,鼓勵道:“快念與為父聽。”

    “君兮馳騁莫為憂,吾道夫兮先路……”小何歡眨眼,“父親,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讓君王不要太憂心,我家小何歡會走在前面,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

    小何歡一知半解,但似乎終於找到動力。記不住草藥而被罰的屁股也不疼了,他將紙條疊好放進懷裏:“歡兒記住了!”

    李樂賢高興地揉揉他的腦袋:“大丈夫是要說道做到的哦,我們去找你孃親吃飯吧!”

    “嗯!吃完飯,歡兒還要繼續看醫書。”

    “好。”

    ……

    李何歡漸漸失力倒在地上,他本以為自己會在這一刻想起他的妻子與孩兒,卻沒想到腦海中竟是拿年柳絮紛飛時的場景。

    “君兮馳騁莫為憂,吾道夫兮先路……”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嗎?

    可是,他卻沒來得及問父親,若是官場昏暗該如何,君心甚冷又該如何。

    不過一切也都結束了。

    他耳邊漸漸聽不到聲音,口中不斷涌出的血水染在昭喜宮的光潔地磚上,慢慢隨著縫隙滲進去。

    宮裏亂成一團。

    他也終於閉上了眼睛。

    所有人都沒想到李何歡會在銀針上淬毒,而自己也做好了自裁的準備。

    刑部在他的藥箱內側發現一封書信,裡面詳細的寫出自己是如何得知蕭貴妃殺了他的家人,他又是如何謀劃佈局。

    他說他本想借烏紅毒就要了蕭貴妃的命,不料容燈忽然闖進來,他才栽贓於她。

    還說他絕不後悔所行之事,鞭屍碎骨也在所不惜。

    璇皇終於還是沒有鞭屍碎骨。

    他下令釋放出容燈,又將李何歡的屍骨火化,派人葬回他的祖墳。

    沒留全屍是警戒,葬入祖墳是安撫老臣心。

    同一日,提拔容燈為太醫令的聖旨就下到公主府,並且將醫令腰牌也一併送了過來。

    這些腰牌代代相承,她接在掌心中的,也就是李何歡懸於腰側的那一枚。

    蕭貴妃沒死,她在緊要關頭被何夢生護住心脈,毒未攻心,卻也成了一個不能言語常年臥床的半廢人。

    那夜容燈沒睡著。

    她摩挲著醫令腰牌,腦子好似不會思考般,所有東西全堵在一起出不來,只瞪著眼睛看了半宿月亮。

    冬天的夜晚沒有夏日喧囂,靜得可怕,風也很冷,像大雪那夜一樣冷。

    容燈站在窗邊,漸漸覺出寒意來。她想起自己儲物石裡還有兩壇酒,取出正要喝,卻又覺得心裏空得厲害。

    眼前漸漸浮現出一個人的輪廓來。

    她換了夜行衣,收緊領口,迅速消失在夜色裡。

    熟練地翻進風不聞屋內,他竟然也沒有入睡,而是盤坐在床上,似乎在打坐,可週身又沒有靈氣。

    容燈無聲無息地坐在他對面的地上,取出酒來,仰頭喝了一口。

    酒香蔓延地很快,容燈都沒見風不聞有動作,四周結界悄然生起。

    結界內亮光漸盛,風不聞睜眼輕道:“喝酒都不喊我的嗎?”

    他有意哄容燈,可話裏實在帶不上笑意。

    “蕭貴妃沒死。”容燈只道,聲音出人意料的冷靜。

    風不聞手微不可見地一顫,他起身下去,終於還是抱住了容燈:“我知道。”

    “李大人連全屍都未留……”

    “……我知道。”

    容燈冷靜不下去了,雙肩又遏制不住的顫抖起來,卻還是沒有聲音。

    風不聞去看她,才發現她是緊咬著唇的。

    他瞬間揪心起來,不由又將容燈抱得更緊了些:“容燈……”

    他喚她:“容燈,你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很多,不會有人聽見的。”

    容燈罵了一聲:“你不是人嗎?”

    風不聞只抱著她,聲音微顫:“你在我這……不用逼自己堅強的。我,我很心疼。”

    他終於說出了口。

    懷裏人片刻都沒有動靜,許久後才傳出壓抑的哭聲。

    她終於撐不住了,從來到汴蒼做回奉安公主,勾心鬥角,她真的累了。

    容燈哽咽著,心裏的委屈似乎要在這一刻全部迸發出來,叫她顧不得理智,顧不得擇言:“我還沒能送送李大人……”

    風不聞緊緊地抱著她。

    “他,他人很好,他吃藥給我甜口,教我配藥的時候很嚴肅……他像個父親。”容燈語序是亂的,心也是亂的,“我沒有父親……風不聞,我沒有父親……”

    風不聞目光一滯,心裏瞬間滴出血來。

    容燈矮他不少,此時又埋著頭,一下又一下的哽咽著,他胸前的衣襟已經溼了一大塊。

    他見過容燈殺人,更見過容燈提刀毫不眨眼的扎自己,卻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容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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