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雖小，飄灑卻多，一片片落在他的肩上，又快速被體溫融化，成為一小塊溼漉漉的痕跡。

    有人說過，人死沒幾天的話，魂還沒走遠。他要是想說什麼，那個人也能聽到的吧。

    更何況這深不見底的萬丈崖，爬上來得好幾天呢。

    這裏沒人，穆長風坐下，就在無字碑的前面，好像能跟那人面對面似的。

    “阿韶……”他喑啞的出聲，才喚了那人的名字，喉嚨就像被堵住一樣。

    這些甜膩膩的點心散發著香甜的氣息，穆長風無意識地盯了一會兒，像是喬三或者陸鹿送過來的。

    “抱歉，隔了這麼多天才來看你。不過，你應該也不想再見到我了……”說到後面，他顯得有些委屈。

    穆長風自己都覺得自己噁心極了。

    “不想見也沒辦法，我是來和你道歉的，但不要你原諒我。”

    他亂七八糟說了一堆，明明沒有喝酒，腦子卻不太清醒。坐得時間久了，覺得身體僵硬發麻，他才稍稍調整了一下姿勢。

    這雪下得，讓他回憶起葉雲韶人生最低谷的一段日子。不過回憶愈是清晰，就愈是悔恨當時的自己。

    等到喬三來這裏找他時，他才發覺原來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喬三來喚他去做今天第二次的藥浴。

    穆長風的肩上落了一層雪，黑髮上、眉梢、眼睫上也有薄薄的幾片雪花。

    “幫主，一會兒雪會下大，地上溼滑，還是早些回去吧。”喬三說道。

    “嗯，我現在準備回去了。”穆長風依依不捨地起身。

    正當喬三以為他要準備回寢殿的時候，穆長風背對著他，說道：“這個衣冠冢不必留著。”

    “什麼？”喬三一時沒明白。

    “拆了。”穆長風再次說道。

    “拆、拆了？！”喬三以為自己在夢裏。

    穆長風頭也不回，直接走掉了。

    喬三才搞不明白，得知衣冠冢的存在，迫不及待跑來的是他，在外面冒雪呆了一下午的人也是他，甚至眼睛微紅像是哭過的人也是他……怎麼到頭來還殘忍地要把葉公子的衣冠冢拆掉。

    屬實理解不了。

    穆長風直接去了藥閣，陸鹿已經在那邊做好了準備。

    陸鹿習慣他獨自一人進行藥浴，索性把準備的東西都放到另外一個房間，穆長風來了直接進去就好。

    “莊主，今日來的有些遲了。”陸鹿隨口說道。

    穆長風撇下冷冷淡淡的一聲“嗯”，徑直去了那個房間。

    前半個時辰還算好忍，後半個時辰因為藥力侵入，整個人猶如放入冰天雪地，再用烈火燒灼著面板和血液。皺緊眉頭，一些忍痛的悶哼帶著鼻音冒出來。

    原本緊緊關著的門，被人一下子推開，一個身影衝了進來。

    穆長風眼神聚焦，看清來人是陸鹿。

    還不等他問什麼，陸鹿先怒氣衝衝地，完全沒了方纔溫柔可人的小姑娘模樣。

    陸鹿劈頭蓋臉一通質問：“莊主為何要拆了葉公子的衣冠冢！他沒有那點對不起你，你怎麼連他死了還不放過！”

    穆長風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什麼，見喬三在門口赧然的樣子，便知是這個傢伙說漏了嘴。

    “三兒，帶她出去。”穆長風對門口探出一個腦袋的喬三說。

    被點到名的喬三立刻全身露出來，準備上前拉走陸鹿。

    陸鹿撇過胳膊，沒讓喬三碰著。她還在怒頭上，喬三沒敢把她怎麼樣。

    “莊主今天要是不給我一個解釋，我就……我就……”陸鹿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用什麼好要挾穆長風。

    “我沒有不放過他。”穆長風像是嘆息，“他不想留在這兒，衣冠冢也不必留著。他要去他想去的地方，我不能強迫他死後魂魄還要被拘禁在這裏。”

    不只是陸鹿，喬三也怔住了。

    原來幫主打的是這個念頭。

    是真的相信這世上還有魂魄的人才能說出來的話，如果不是看佛經看傻了，就是愛死了那個人，甚至願意卑微地相信世上有魂魄，以此來減輕自己的罪惡。

    “幫主，屬下知道了，屬下這就去辦，把東西送回西陵王府。”喬三說道。

    穆長風皺了皺眉，不知是因為聽到“西陵王府”這名字，還是因為藥力發作疼痛難忍。

    “他是王府公子，理當回去的，西陵王葉衛城會給他好好入宗譜。”穆長風疲憊地說。

    陸鹿沒敢提醒，葉衛城如今的身體狀況，可能接受不了這個結果……

    “喬大哥，羅剎幫在西陵和京城那邊行動不便，你這副樣子又太張揚，很容易被人發現的。”

    喬三摸著自己才剃的頭，短短的發像是小刺蝟一樣扎手。

    “那你說咋辦？你去送？”

    穆長風出聲打斷，說道：“找人去西陵那邊傳個訊息。至於阿韶的東西，放在青玉殿裡留著就行了。”

    陸鹿和喬三沒再提出別的，對這個安排還算接受。

    穆長風今日要比前幾天要更累一點，從藥閣出來他就想休息了。

    喬三辦事還算快，那顯得發舊的素衣拿出來送到了青玉殿。穆長風無意識地走到青玉殿門口時，見他正從裡面出來。

    喬三隻是打了個招呼就走了，沒敢多嘴問別的。

    雪不知什麼時候停的，下得不算大，估計明天太陽一出就要融化了吧。地上鋪著一層白雪，踩在腳下吱呀吱呀地響著。

    穆長風伸手推開青玉殿的門。

    從前這裏冷清，是因為沒有人居住。現在的冷清，完全是因為那個人的離去。

    房間裡黑黢黢的，天陰沒有月亮，什麼也看不清。

    點燃一盞小小的燭燈，那件獨屬於葉雲韶的素衣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正中的桌子上。

    穆長風乾了這輩子最恐怖的一件事，傻逼似的抱著死人的衣裳睡了一晚上。他沒覺得害怕，反倒希望自己能做個夢，夢裏能出現那個人。

    事實上那只是他的痴心妄想，躺在潮溼冰冷的床上，勉強能睡過去，夢裏什麼都沒有。

    房間裡冷得出奇，他蓋上被子，上面似乎還有那個人身上清甜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