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裏葉公子帶來的東西不多，只找到了這個。”喬三低聲說著。

    葉公子是劫親搶過來的，能找到的這件完全帶著他氣息的東西，是一件舊了很久的素衣，不知是去年什麼時候隨身帶過來的。

    那時候葉公子還跟幫主如膠似漆，如今已物是人非。

    “幫主沒有下命令，所以我只做了這些。等幫主過了這段時間冷靜下來，就當是留個念想。”喬三的語氣也顯得落寞。

    他也殺人無數，人都生死他早就看淡。當那個人是葉雲韶時，他竟然也覺得惋惜。

    大概是因為那個人不該死，不該走那條錯誤的路。

    他就在旁邊看著葉雲韶如入秋的花漸漸枯萎凋謝，卻沒能做什麼。等到這朵花徹底被摧殘、無法再回復原狀了，纔開始有了懊悔的情緒。

    陸鹿蹲在這不算大的衣冠冢前，一個空白的碑，上面什麼都沒有寫。

    “喬大哥……”陸鹿看到這墓碑時，纔有了些真實感，聲音有些顫抖，眼眶也逐漸溼潤了，“打算讓莊主親自提字？”

    不知為何，陸鹿現在有些怨恨穆長風，怨恨他成爲了一個冷漠無情的殺手。

    她能捨得放下葉雲韶從莊園離開，就是私心地認為莊主還對葉雲韶存有感情，總不至於一直矛盾下去。誰能料到她這一走，竟然是羊入虎口，生離死別。想起最後一次見葉雲韶，那個清秀公子還對他笑意吟吟。

    喬三猶豫了一下，訥訥道：“這事確實得讓幫主來定奪，只是幫主一直傷沒好，我也沒告訴他。等過了這些天，幫主自然會來這的。”

    “嗯。”

    雖然是衣冠冢，但意思也差不多了。陸鹿摸了摸那冰涼的墓碑，輕柔得像是在撫摸一個人的臉。

    不免俗氣地燒了些紙錢，還放了些亂七八糟甜膩膩的點心，喬三就在旁邊看著，沒有阻止陸鹿。

    做完這些，陸鹿的眼眶終於兜不住眼淚。

    ……

    穆長風的內傷，需要每天兩次進行藥浴。隨著次數的增加，陸鹿配的藥也有所不同，愈是到了後面，藥力愈強。

    穆長風只有第一次需要喬三和肖弋幫忙，後來人清醒過來，就不需要別人插手了。藥浴不像吃到嘴裏發苦，也不像抹到傷口上疼痛，但正是沒有這些表面上的感覺，才顯得那種由內而外喘不上氣、身體忽冷忽熱極點交替的感覺有多難受。

    強行忍耐樣子算不上好看，後來穆長風就習慣把人打發出去再自己進行藥浴。待到一個時辰過了，喬三再回來收拾東西。

    穆長風的情況比之前好上太多了，但看不出來是一回事，並不代表那身體還適合作戰。

    按照陸鹿的說法，他現在就是個好看的琉璃瓶子，一使勁就碎了。

    日常行動是沒有困難的，若是體力耗費大了，人還會有喘不上氣的情況。喬三為此很是苦惱，身為幫主的穆長風不知該如何接受這樣的自己。

    喬三私底下問過陸鹿和肖弋，想知道幫主能不能徹底恢復。陸鹿是滿臉憂愁，肖弋倒是實誠，直接告訴他不一定，說不準之類的。

    令喬三奇怪的是，幫助自清醒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後，安分得出乎他的想象。以為幫主會大鬧一頓，或者強迫要求弟兄們把葉公子的遺體從下面撈上來，又或者到萬丈崖邊痛哭一場，給那無名的碑上提個字。

    事實上，這些都沒有。

    穆長風十分冷靜，好似沒有發生過什麼大事，對他而言也沒有任何影響。他沒有再提起任何有關“葉雲韶”三個字的訊息，對於萬丈崖那邊更是半步都不踏足。

    終於……喬三忍不住了。

    “幫主。”

    穆長風在那日清醒後就回了主殿，平日沒什麼事就自己在房裏呆著，悶著不出去，只在房裏看書。

    穆長風微微抬眼，掃了一眼擅自進門的喬三，然後又繼續盯著書上的黑字。

    “現在不是藥浴的時候。”他提醒道。

    “屬下來，是爲了別的……”

    “嗯？”他低沉的聲音上揚了一個度，隨口道，“有事？”

    喬三忽然覺得空氣中瀰漫的清淡香氣十分熟悉，轉眼發現那塵封了有段時間的古琴又拿了出來，旁邊的香爐裡冒著輕煙。

    又是梨花的清香。

    那個人的離開對幫主絲毫沒有影響嗎？

    不，仔細注意便能發現，幫主並沒有那麼釋然，反倒把一切悶在心裏，愈是不說愈是冷漠。這也算是一種折磨，懲罰卑劣的自己不配接近葉公子。

    “萬丈崖旁，屬下給葉公子置了衣冠冢。”喬三不知自己的做法有沒有冒犯到幫主，一邊說著一邊偷偷觀察幫主的反應。

    穆長風拿著書的手不經意地一抖，好似拿不穩，索性合上放下了。

    喬三視力極好，一眼看到書面上的名字。以為是什麼兵法武籍之類的，可結果讓他蹬掉雙眼。

    那個殺人如麻的瘋子死神，竟然在看佛經。

    簡直就像吃飯時看大便一樣格格不入……喬三被震驚壞了，久久不能接受。

    穆長風也注意到他吃驚的目光，不過他沒打算解釋什麼。

    “誰讓你做的。”穆長風冷聲質問他。

    “幫主，是屬下自己……”喬三並不害怕，當初不問幫主意願就設下衣冠冢，就料到會被幫主質問。

    穆長風果斷站起身，往喬三這裏走來。

    喬三半跪著，上半身直挺挺地。幫主往他這邊來，他也無比緊張。心裏想了無數中被陰晴不定的幫主懲罰的結果，但幫主只是從他身旁略過，轉而出了門。

    虛驚一場，喬三知道自己沒做錯。

    這是穆長風這些天頭一回主動去萬丈崖，一路走得猶猶豫豫，不算遠的路程，偏偏讓他走了一個時辰。

    大多是心理原因，不敢去見那人。悔恨挨不過思念，他還是去了。

    萬丈崖邊，果然立著一個無字的碑，碑前放了些新鮮點心，看起來像是不久前有人送來的。

    穆長風晃晃悠悠走過來，即將開春的天，竟然又飄灑了幾片小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