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清暄這程子身子比前一陣子好了不少，心情也跟著好了些，這讓孫少闕倍感欣慰，只是趙清暄總是這樣夜以繼日地忙活公務，眼瞅著人又瘦了一些，這又讓孫少闕憂心不已，只不過如今，孫少闕是不敢再勸趙清暄的，沒得又惹得趙清暄動氣，加重病情，所以也就只能由著他去了。

    不過他不敢勸，卻也不代表別人不敢勸，就比如平陽公主，每次只要平陽公主過來，萬歲爺便是再忙也要停下來，陪公主好一陣兒呢。

    孫少闕正想著等會子就命人去知會孫嬤嬤，讓孫嬤嬤帶公主過來給萬歲爺請安來著呢，結果就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正由遠及近。

    不是別人，正是太醫院院首施河，孫少闕耳力過人，離得這樣遠，也是判斷得準確無誤。

    孫少闕一直寸步不離地伺候萬歲爺，太醫院首的施河也不輕鬆，這程子不僅僅日日要來給萬歲爺請脈，還要親自給萬歲爺煎藥，確切地說是熬蔘湯。

    萬歲爺如今的身子骨已經是……壞透了，雖然表面上看著還算有精神，但是施河跟孫少闕都知道，萬歲爺其實快要撐不了多久了，當然，萬歲爺自己心裏也清楚。

    什麼珍藥貴寶，如今對於萬歲爺來說，都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只有每天一碗的蔘湯，在延續著萬歲爺的生命。

    此刻，又到萬歲爺喝參湯的時候了。

    孫少闕聽著施河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顆心也不由跟著一點點下沉，這是他如今每天最煎熬的時刻，若不是施河若不是他端來的那一碗碗蔘湯日日都在提醒著他，萬歲爺的行將就木，他還能自欺欺人地認為主子龍體康健，精神奕奕，就是太過勞累所以才瘦削了些。

    但是每天的這個時候，那一晚冒著熱氣兒的蔘湯，卻又在一遍遍地打碎他的幻想與僥倖。

    “萬歲爺，施院首來了。”首領太監進來通報。

    “宣。”趙清暄頭也不抬，仍舊忙著批閱桌上的奏摺。

    “是，奴才遵命。”首領太監躬身退了下去，沒一會兒施河便就拎著食盒進來了。

    “微臣見過萬歲爺，恭請萬歲爺聖安！”

    施河行進房中，給萬歲爺行禮問安，萬歲爺只不過是稍稍點了點頭，都懶得看施河一眼，實在是太忙了，施河也已經習慣了，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便就從食盒中取出一碗冒著熱氣兒的蔘湯，放在桌上，然後便就退到了孫少闕的旁邊，和孫少闕一樣垂著首沉默站著。

    孫少闕跟施河都在不由自主地關注這那碗蔘湯，同時在心裏默唸著“一、二、三……”，直到眼瞅著蔘湯都不再冒熱氣兒了，孫少闕才停止了自己這無聊又令他窒息的數數遊戲，然後上前一步，輕聲提醒：“萬歲爺，蔘湯已經不燙了，能喝了。”

    趙清暄點點頭這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筆，孫少闕趕緊投了個帕子給趙清暄遞了過去，趙清暄擦了擦手，又從孫少闕手裏接過蔘湯，沒有著急喝，而是用勺子攪了攪，一邊不錯眼珠地盯著手裏玉瓷碗裡頭裝著的蔘湯，半晌，趙清暄突然開口問道：“從前寧王病重時也是這樣日日喝一碗蔘湯？”

    孫少闕不明白趙清暄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想起寧王來，他心中隱隱覺得不妙，因為每每提起寧王，趙清暄總是會心情低落很久，不過趙清暄都問了，他自然是要回答的，所以到底，他還是點點頭道：“回萬歲爺的話，的確如此。”

    趙清暄聽罷便就沒有再說什麼了，卻也沒有去喝參湯，只是沉默地看著那碗蔘湯，一下下地攪動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孫少闕還想再催一催趙清暄趕緊喝參湯，但是打量著趙清暄這樣一幅沉默的表情，便就噤聲了，到底也不再再說什麼，只是在心裏發出一聲默默嘆息。

    主子此時此刻在想什麼，具體他是猜不到的，但是卻跑不過寧王夫婦，或許就是在想當時寧王妃是怎麼辛辛苦苦、砸鍋賣鐵地去換銀子來一次次地給寧王買人蔘續命來的。

    從前孫少闕不明白，為什麼都到了那般絕望無助的境地，為什麼寧王夫婦卻也沒有想過要尋求萬歲爺的幫助，而是一門心思寧願死在外頭，寧願年紀輕輕客死他鄉，明明趙清暄就是萬歲爺，明明趙清暄就是寧王最信任最親近的兄長啊，可是寧王為什麼就是不肯向兄長求助？

    但是後來，漸漸地，孫少闕也回過味兒來了，無非是寧王已經不再信任趙清暄這個兄長了，甚至還將他視作是洪水猛獸，甚至將當年嘉善的那一場大火都算在了寧王的頭上，或許更早的皇陵行宮的那場大火，也被按在了趙清暄的頭上。

    既是已經認定趙清暄是非要一門心思置自己於死地的心毒手辣之輩，寧王夫婦又哪裏還敢求助呢？與其死在趙清暄的毒手中，倒不如死在外頭。

    既是已經想明白了這點，那麼一直以來關於寧王夫婦的諸多疑問也就都能想通了，都有了合理地解釋，比如為什麼寧王夫婦明明沒有葬身火海，卻選擇了隱姓埋名、遠走他鄉，即便日後趙清暄這個兄長登基為皇，他們始終並不肯現身。

    連他都能想通的，那麼想必萬歲爺也早就想到了吧，所以萬歲爺的心裏能好受嗎？肯定一直都在飽受煎熬吧。

    是啊，被自己最疼愛牽掛的弟弟視作冷血無情的洪水猛獸，萬歲爺能是個什麼心情呢？

    肯定有難過傷心，也肯定有……內疚後悔吧？

    當初，若不是藉助了衛氏一門的力，衛氏一門也不會生出這樣的熊心豹子膽，竟敢對三位皇子同時下這般毒手，也不會有後麵寧王跟萬歲爺離心的事兒了，但是當初若是沒有衛氏一門鼎力相助的話，那麼現在……

    主子又怎麼還有問鼎皇位的機會？

    只怕早就做了先帝的刀下鬼了。

    所以主子這是別無選擇，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可要是能夠重來一次的話，主子是否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