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夫人已然聽到了白有成的聲音，知道自己心心念唸的乖孫終於回來了，自是激動不已，只是實在虛弱，以至於眼皮都有千斤重，半天都睜不開，只剩一口氣兒的老人家又是著急又是不甘，一邊費勁地跟眼皮較勁兒，一邊枯瘦的雙手在面前一個勁兒的胡亂劃拉，嘴裏發出嘶啞得不似人聲有的呼喚：“有成，你在哪兒？有成，有成！我的……乖孫！”

    白有成見著白老夫人那枯樹枝一般的雙手，心中更覺得震驚可怖，下意識地就要往後退，卻被白夫人給一把抓住了，白夫人不能理解，怎麼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兒子還是不懂事兒？不過當著白老夫人的面兒，白夫人也不好訓斥兒子，只是一個勁兒地給兒子使眼色，讓他不要躲，然後不由分說將兒子往床前扯，一邊跟白老夫人道：“娘，您彆着急，有成他……他在這兒呢！”

    不待白有成反抗，白夫人就將兒子的手直接扯到了白老夫人的面前，白老夫人一把抓住乖孫的手，一個勁兒地搓著捏著，眼淚順著睜不開眼的眼睛一個勁兒地往下滑，嘴裏不住哽咽著：“是有成，是……是我的有成哦，有成，祖母等你等的好辛苦哦……”

    白有成也覺得辛苦極了，被祖母枯樹枝一般的雙手死死攥著，白有成都覺得自己都要窒息了，明明方纔他還擔心祖母擔心得要命，但是此刻面對著面前骷髏一般的祖母，白有成心裏就只剩下害怕，還有……

    還有噁心了。

    是的，噁心，雖然白有成覺得自己不該這樣想祖母，但是白有成還是覺得噁心。

    祖母不再是印象中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的模樣，眼前的祖母就像是從阿鼻地獄裏頭爬出來的死鬼一般，這讓白有成一時無法接受，什麼難受什麼擔心，通通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厭惡是窒息，若不是強忍著的話，白有成早就一把甩開這雙可怕又噁心的雙手了。

    可……可畢竟是祖母啊，還是最疼愛他的祖母。

    所以白有成到底還是忍著了，還硬著頭皮道：“祖母，孫兒在呢，您……您別難過了，只要好生保重，好生將養，您肯定能痊癒的。”

    乖孫的話就像是一泓清泉，讓飽受瀕死前折磨的白老夫人一下子就舒坦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緣故，白老夫人突然就覺得身子舒泰了，眼睛也能睜開了，這下子總算能看清楚乖孫了，白老夫人真是激動非常，一雙手在白有成白白胖胖的臉上一個勁兒地來回摩挲，不住口地道：“真是有成，太好了，有成沒事兒，有成沒事兒……”

    白老夫人沒事兒了，可是白有成有事兒啊，那雙噁心的枯手竟然在自己臉上來回摩挲，白有成渾身上下都一個勁兒地起雞皮疙瘩，簡直是忍無可忍，就算是這是祖母，他也實在忍不了了，當下，白有成就一把推開白老夫人的手，緊接著人也往後退了一步。

    白老夫人的手還僵在半空，白夫人亦是錯愕不已，抬頭去看兒子，明顯顯是沒明白兒子這是個什麼意思，白有成也不好解釋，只是低著頭道：“孫兒就不攪擾祖母歇息了，孫兒告退。”

    言畢，白有成就在白夫人錯愕震驚的目光中，扭頭退了出去，對於白夫人來說，兒子的舉動實在是太震驚了，以至於白夫人半天都沒反應過來，待總算回過味兒來的時候，白夫人登時就氣得面紅目赤，渾身發顫，是既生氣又愧疚，當下就要追上去教訓兒子，只是她還沒起身，就被白老夫人給叫住了。

    “算了，別……別嚇著孩子，”白老夫人還在勸白夫人，“我這幅模樣，原本就嚇人，有成……有成年紀小，哪裏經得起嚇？別……別為難孩子。”

    有成年紀小？

    他哪裏小？都二十幾歲的人了！

    白老夫人這話讓白夫人既無語又羞愧，這個時候，她自然不會去違拗白老夫人，更加不會去頂嘴的，只得又坐了回去，輕聲跟白老夫人道：“娘，您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只管跟兒媳說。”

    白老夫人跟白夫人的關係一直很好，按說這個時候白老夫人肯定是有話要交代白夫人的，但是白老夫人卻愣是沒有搭理兒媳，只一個勁兒地問：“士仁呢？他在哪兒？”

    不待白夫人回答，將將來到門前的白士仁就忙得應聲道：“娘，兒子在呢。”

    一邊說著，白士仁一邊加快了步子，三步並作兩步進到寢房，跪在白老夫人床前，紅著眼看著床上躺著的老孃，道：：“娘，兒子在呢，您有什麼話儘管交代，兒子……兒子聽著呢。”

    “你聽好了，你要……要護好了有成，就算……就算有成有什麼不對的，也不許你打……打罵他，不能……不能讓有成受一點兒委屈，吃……吃半點苦，有成可……可是老婆子的名根兒，要是有成有……有什麼不好，老婆子便是死了也……也閉不上眼，也……也不認你這……這逆子，可聽清楚了嗎？”

    白老夫人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在倒騰氣兒，可見是廢了老勁了，也是真的快挨不住了。

    白士仁聽著老孃的這一番臨終遺言，真真是悲從中來，老孃到死還是一門兒心思維護白有成那個孽障，全然想不到自己的一條命都是葬送在那孽障手裏，也不肯去想，因為那個孽障，有多少無辜之人丟了性命，老孃這輩子真是從從來來就只爲了孫子而活，便是連他這個親生兒子，在老孃心裏都比不上孫子的一塊腳指甲，更別說是旁的不相干的人了。

    但是白士仁如何能不答應？這可是老孃的臨終遺言呢。

    所以白士仁最後還是認命地哭著給白老夫人磕頭：“娘，您放心吧，兒子……兒子會護好有成的，兒子跟您保證，有兒子在，有成……有成這輩子都會太太平平、無憂無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