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經不再奢求母親能好轉了，他只盼着兒子能儘早回來，能滿足母親這個死前的最後一個心願，所以他再三叮囑，讓手下之人務必日夜兼程，儘快將公子送回涼州。

    盼星星盼月亮的，如今總算盼來白有成回來了，白老夫人也快撐不住了，瞧著也就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兒了，白士仁當即命人趕緊將白有成帶到後院，結果左等右等半天都沒等來兒子的蹤影，白士仁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後來一問，才知道兒子竟然一回來就徑直回了自己的小院兒，找那一眾姬妾侍婢吃喝享樂去了。

    白士仁當時是個什麼樣的心情？

    他的腦中一片空白，他自己都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麼樣的心情，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順手抄起一根棍子，然後殺氣騰騰衝向白有成的小院兒去了。

    這一路上，除了耳畔“呼呼”的風聲，白士仁唯一能聽到的就是自己的心聲——

    “報應！報應！這就是他白士仁養兒子的報應！”

    一路上，他們一家人如何將白有成這個來之不易的老來子兼獨苗兒養大成人的過往經歷，走馬燈一樣地在白士仁的腦中滑過，一張張都是他們一家人對白有成無底線的嬌慣縱容，從前這些都是白士仁不在意的，甚至覺得這些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但是如今，這些過往就像是一記記響亮的耳光狠狠甩在他的臉上。

    報應！這就是他養而不教的報應！

    白士仁真是後悔，從來就沒有這樣後悔過，他真是後悔當初為什麼要這般溺愛白有成，為什麼由著母親妻子將白有成溺愛成如今這般混賬模樣，以及當年在白有成十多歲就衝動翻下命案的時候，他為什麼沒有給白有成一個印象終身的記性？為什麼輕而易舉地為他擺平，甚至連訓斥都沒有說上幾句？

    是他，是他們一家人這些年來無底線的縱容，一步步將白有成這個白紙一張的孩子變成了如今這個無惡不作、橫行霸道、視人命如無物的混賬玩意兒。

    是他一手將自己的兒子養成了惡魔！

    一路走一路想，白士仁的身子顫抖得愈發厲害，額頭的汗也越來越多，手中的棍子攥得越來越緊，面色也變得愈發難看，他聽不到身後管家跟師爺不住口的勸，也聽不到從兒子房中傳出越發清晰的鶯歌燕舞之聲，他滿心只想著，今時今日，他必須做個了斷！

    他要糾正自己這二十餘年以來釀成的大禍！

    不能再等了！就是今天！

    然後，他一腳踹開了兒子的房門，然後在兒子與一眾人錯愕驚詫的目光中，他對著自己最疼愛的兒子揮起了手中的棍棒……

    再然後，就是此時此刻，他廢物一般地倒在地上，倒在兒子的面前，一口一口費勁地喘息著，像是個隨時都要散架的破風箱。

    白士仁真是覺得悲哀極了，諷刺極了。

    真是報應啊，報應……

    張炳一邊給白士仁拍背，一邊看著還一臉錯愕的白有成嘆了口氣兒，輕聲道：“公子，您別問了，還是快些去後院兒吧，應該還能……還能來得及見上老夫人最後一面。”

    這下子白有成徹底愣住了，他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然後總算反應過來，就發瘋一樣地朝後院奔去。

    白士仁還是一個勁兒地喘，過了好半晌，才勉強緩和下來，張炳忙不迭小聲詢問：“老爺，屬下這便就扶您去見老夫人？”

    白士仁費勁地點點頭，事到如今，別的都得放在一邊，白士仁就算再不想見到白有成那個孽障，卻也不得不過去，總得顧著老孃的體面。

    “來人，把……把管家抬下去，請個郎中，別……別出岔子。”白士仁被張炳扶起來，還不忘昏死在地上的管家，吩咐道。

    “是，奴才遵命！”旋即，又兩個小廝進來，一左一右將老管家給扶了下去。

    張炳扶著白士仁朝後院兒走，留下滿屋還慌張失措跪在地上不敢吭聲的白有成的姬妾侍婢。

    ……

    白有成跌跌撞撞跑到後院兒的時候，院中已經有侍婢開始抹眼淚兒了，白有成見狀，頓時面色大變，侍婢甫一瞧見了白有成，頓時都激動起來，有的便急忙忙快步進房，朝裡頭通報：“公子回來了！”

    “公子快進去吧！老夫人還在等您呢！”有的侍婢過來催白有成。

    白有成稍稍愣了愣，然後又快步進了房去，迎面就遇到了正疾步往門口走來的母親白夫人，白夫人甫一見到了白有成，原本就哭紅的眼睛更是淚如雨下，一拳重重打在兒子的胸前，哭著道：“你這孽障，怎得纔來哦！”

    嘴上是抱怨，但是白夫人卻也是捨不得下不去第二拳了，也沒功夫計較兒子這一身的酒氣，忙不迭就拉着兒子往寢房裏麵走，一邊走還一邊小聲囑咐兒子：“你祖母快不行了，一直在等著你呢，等會子見到她老人家的時候，別一味兒哭鬧，沒得讓她老人家心有牽掛，走得也不安心，聽明白了嗎？”

    白有成沒聽明白，他現在腦子裏頭“嗡嗡”的，一時還接受不了祖母行將就木的事實，眼瞅著這就要進寢房了，他反而心生怯意，便不想再往前走，卻被白夫人拉著不由分說就進了寢房，結果甫一見到床上躺著瘦成一把骨、骷髏一般的白老夫人的時候，方纔白夫人的叮囑登時就煙消雲散了，白有成頓時就大哭了起來，一半是他心裏難受的，一半也是被白老夫人這幅模樣給嚇的。

    “你這孩子！”白夫人聞聲大驚，忙得又按照掐了兒子一把，示意他不要再哭了，可是卻一點兒用都沒有，白有成還是哭個不停，白夫人真是心疼又無奈，也是沒有法子，只能由著白有成哭，然後又牽著白有成行至床前，坐下來，彎下腰跟有出氣兒沒進氣兒的白夫人道，“娘，有成回來了，您快睜眼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