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八歲的小孩，在完全沒有外力的幫助下，要養活自己和一個更小的妹妹有多難？

    沈未凝不知道，但是總歸是情況不太好的。

    尤其是在這小孩上車之前說過那樣的話的情況下+

    阿貓死了。

    沈未凝心中多了一絲沉痛。

    “阿貓是怎麼死的？”沈未凝問他：“之前我們打聽到，還是有商鋪想要招你進去當夥計，是你……表現不好，所以最終纔沒有留在那？”

    在這樣的情況下，哪怕是沈未凝也說不出那句‘手腳不乾淨’的形容來。

    “他們是說我手腳不乾淨吧。”小孩倒是無所謂的道：“確實是這樣……阿貓生病了，但是那個老闆不允許我從店鋪裏帶東西出去——我沒有工錢，只能免費吃住在店裏，也不能往外拿東西。”

    “我把老闆吃剩下的飯菜偷了出來，給阿貓帶去了，結果被掌櫃的發現了。”

    分明是個幾歲的小孩，但是在說起這些的時候，他卻像是習以為常了一般，話語中竟沒有一絲波瀾。

    他確實是習以為常了——這樣的事情，異樣的眼神，他忍受了很多年，早就已經習慣了。

    “掌櫃的覺得我是個賠錢的，還帶這個拖油瓶，便到處跟人說是我手腳不乾淨偷了店裏的東西，又重新將我趕了出去。”

    “我確實是偷了店裏的東西，一點剩飯剩菜。”

    那小孩抿著嘴巴，坐在馬車的角落裏，脊背雖然彎著，卻帶著一點固執倔強的弧度來：“是我有錯，我確實活該。”

    “好了！”春兒見狀，滿是心疼的將人攬進懷中：“這些不是你的錯，那本來就是些不要的東西，根本就算不上偷——”

    “以後不會這樣了，不會這樣了，一切都過去了。”

    那小孩僵了一下，在春兒溫暖的懷抱中悄悄軟了下脊背。

    沈未凝垂眸看著馬車中的地板。

    “以信接人，天下信之；不以信接人，妻子疑之。”沈未凝開口道：“以後你就叫信之吧。”

    那小孩一頓，緩緩抬頭看她。

    “你可以選擇一個你喜歡的姓氏，你想姓什麼？”

    “我……”小孩猶豫了一下，抬頭看向春兒：“春兒姐姐姓什麼？”

    “我姓王。”春兒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他自己現在的假身份的名字：“王春。”

    “好，那我也姓王！”小孩明顯高興起來，接受了自己的這個新名字：“以後我就叫王信之。”

    春兒對著他笑了下，揉了揉他勉強被梳順的頭髮。

    因為王信之的耽擱，沈未凝他們出發比原本預計的時間要晚上許多。

    幾人僱傭的車伕在外面趕路，沈未凝兩人想來無事，便開始詢問他：“你是怎麼找到我們住在哪裏的？昨天你分明並未跟我們同路。”

    “你們是生面孔。”王信之乖乖的回答道：“北陵中大多數的人我都見過一次……你們看著面生，我便去找其他的乞丐問了，最近哪家留了生人。”

    “僅憑這個？”春兒大驚道。

    “當然不是。”王信之難得有些靦腆的笑了一下：“其實是靠你們身上的香粉。”

    “香粉？”沈未凝這一次纔是真的驚了。

    “對，你們是從外邊來的，身上帶的香粉北陵城中從沒去出現過，當時春兒姐姐一靠近我便聞到了。”王信之道：“我正是沿著這味道尋過去的。”

    沿著姑娘家身上香粉的味道追去幾裡地找到她們家，這話說出去，聽著像是個輕浮浪蕩的江湖豔史，但是沈未凝卻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先不說她們身上香粉的味道是否濃郁——單是她們那時已經離開一夜有餘，那市集又是人員混雜之地，就算是味道再濃也該散的差不多了。

    可王信之卻說他是跟著兩人香粉的味道找過去的。

    這話聽著還不如說是皇帝派來的暗衛一路跟著他們回去又給他通風報信來的可行。

    沈未凝不願相信，但是又想確認一番，便沉吟了片刻，問道：“那你可能描述出來，我們那日身上帶的香粉是什麼味道的？”

    “有些淡淡的梔子花的味道，還有些梨花味。”王信之道：“裡面還混著一些草藥的清苦味——和今天的不太一樣，今天梔子花的味道更濃郁一些，草藥的味道已經很淡了。”

    沈未凝動作一頓。

    爲了更加貼近這個假身份，她臨出門的時候確實是買了兩罐香粉——一盒是梔子花，一盒是梨花。在到達北陵鎮之前她一直用的是梨花的香粉，後來到了北陵鎮，她便換了梔子花的。

    遇見王信之的那天，是她第一次用梔子花的香粉。

    其實按照原本的計劃，在北陵之時應當是用梔子花的，等到離開北陵之後再用梨花，畢竟北陵是一個偏北方的小鎮，更喜歡濃烈的薰香。而江南是一個清雅的地方，用梨花正好。

    不過在臨行前，北辰拓無意間拿起了那罐梔子花的香粉，誇讚了一次。

    後來在出門的時候，她也不知怎麼想的，也就將香粉臨時換成了梔子花。

    至於草藥的清苦味，應當是沈未凝自身帶著的味道——因為常年和草藥打交道，沈未凝身上一直有一股洗不去的藥香，味道很淡，只有湊近了才能聞到一二。

    也只有春兒這樣時常與她在一起親密接觸的人，身上纔會沾染上一絲。

    而現在，這些都被王信之給聞出來了。

    沈未凝的神色立刻便嚴肅了起來。

    看起來……不論這到底是哪一方的人，至少他都是一個聞香方面的奇才。

    ——這一手，若是願意為商，可成為最頂尖的香料商人；若是想要入仕，也會成為官府裡最為厲害的捕快。

    沈未凝定定的看了他好一會，淡淡閤眼。

    如果這人真的只是一個乞兒，那這麼一趟，是她們撿到寶了。如果他是皇帝特地隱藏在她們身邊的細作，那她則是要想一想，那位大費周章的特地塞了這麼一個人過來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她還是不相信這人是沒有目的的、完全巧合的出現在她們的面前。